第43章 祈县43-街头
陆星并没有来。他还在忙着淀州府衙派下来的那桩案子，不仅是祈县，祈县周围的两个县也有捕快参与，大家乔装改扮，暗中四处查探消息。
就在张大爷来看过林子心之后的第三天，有个木匠找上林子心家来了，声称是受“六爷”的意，来修整大门。
林子心尽力婉拒，但那木匠说是六爷吩咐的，他已经接了这个活儿，连工钱银子都收了，不能不干活。
木匠道，“木子小哥，你瞧，我是个匠人，干匠人这一行的哪能不讲信用呢，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接活儿。等六爷来，看到的还是这两扇破木门，我怎么跟六爷交待呢。”
林子心想说这里是我家。可看着那中年木匠一脸质朴老实的模样，话就说不出口，只得随对方去了。
先是木匠上门，接下来就是旧货店的店主，人挑车载，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旧家具和日用品，说都是六爷买下的，让送到杨柳巷林子心这里来。
林子心暗想陆星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他不是有事在身么，又是什么时候去采办的这些杂物用品的呢？
同样也是无法拒绝，林子心只能把家具等什物都留下了。这时已经把大门修补油膝一新的木匠又说了，说送来的几件旧家具里也有需要修一修的，是六爷吩咐过的，让他修补上漆，还说，保证补完家具再上油漆，就跟新家具一样。
林子心这时候算是明白了，这些都是陆星早就预先做下了的事，这些人只不过是现在才上林子心的门罢了。
为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陆星的心意，已经渐渐地摆到台面上来了。
林子心这个时候真的很想逃走，逃离祈县，这样他就不会害到陆星，不会连累到一个这么好的年轻人。
陆星何其无辜，怎么能连累他、坑害他呢？
然而林子心走不了。他不是不能离开祈县，而是他一走，被陆星知道了一定会追上来。
一定会被他追上，一定会被他抓住。林子心相信陆星有这个能力，也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陆星会怎么追上他，然后盯着他，看着他，要一个理由——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走？
陆星虽然年轻，却饱经世事，他不是娇养长大的，而是野生野长，有如一只野豹，他看中的，怎么样都不会放手。
如果林子心要走，一定会被陆星拦住，因为陆星一定会要得到一个理由，而且必须是一个能说服得了他的理由，不是随便编造的理由。在“离开”这件事情上，想要说服陆星恐怕非常不容易。
林子心非常无奈。
为什么就是我呢？他到底看中我什么？我现在这样子有什么好的……
这时，林子心不由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林子心的父母，林轩和李琳琅，是一见钟情，而后缔结良缘。母亲偶尔会向孩子们说起当年和父亲在铭州营县那神奇的相遇，那是她珍贵的回忆。
林子心记起，母亲也曾经说过，“我这样子有什么好，可他就是偏偏喜欢我”，母亲这么说时，每每笑得很幸福。营县和盛京相距遥远，那是一段跨越千里的姻缘，成亲之后父母非常恩爱，是被人们所艳羡的良伴。
不，不。林子心暗暗摇头。
不是的，陆星会另有良伴，他值得一个很好的人。
那个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几天之后。
下午时分，做庄稼汉子打扮的陆星和另外两名捕快，从城外查探回来。回到县城里，三个人都是又累又饿，商量着在路边找了个饭摊子吃饭。
大口地连灌了几口凉茶，放下茶碗，米三凑近陆星，小声道，“我说六爷，你说，那犯了事的船工，该不会是已经离了咱们祈县的地界了吧。”
陆星没答腔。他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就算人离了祈县，也有协助继续查踪拿人的职责，陆星不想推脱，只想尽快找到线索。
米三小声抱怨道，“咱们都跑了好多天了，鞋都跑烂了，好累。”
一旁的何忠说道，“罢了，这些就莫计较了。”
米三嘀咕道，“也不知道将来拿着了人，能得多少赏银。唉，恐怕分的人也不少吧。”
何忠听了道，“还是先把这差使办好再说吧，上面盯得那么紧。淀州府的差人可还在咱们县衙的馆驿里住着呢。”
摊主端上饭食来，陆星接过一碗放到米三面前，说道，“先吃饭，吃饱。有什么事啊，明天再说。”
食物的香味让三个奔波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捕快们都不再说话了，各自埋头吃饭。
吃饱饭，原本就很劳累的三个人，一时谁也不想动弹。陆星让摊主端来三碗面汤，说喝碗汤再走。
就在这三个人喝汤歇息的时候，米三眼尖，伸肘捅捅半低垂着脑袋在犯睏的陆星，低声道，“哎，六爷，瞧啊，六爷。”
陆星正瞌睡，被弄醒了有点不悦，刚想问话，一抬眼，看到街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啊！是他！
连日来陆星都忙着查办案子，已经有快十天没见着林子心，也没去林子心家里。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人紧着看。
陆星这些天来，只要静下来就会想，之前张大爷去林子心家，对林子心说的那番话，他听了，不知会怎么想。
他能不能懂得陆星的那层深意呢？
街对过，林子心仿佛是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手里提着篮子，一个街坊跟他打招呼，两人说起了话。
林子心穿着普通的布衫，他长身玉立，端正挺拔，远看着背影，还真好看。
心里正想着，陆星就听到米三在旁边小声道，“哎哟，木子这人，不看脸，单看人，条儿还真顺。”
陆星听了，不由瞪了米三一眼，心想混说什么！然而这个眼色米三并没有看到。
在跟街坊说话时，旁边玩耍的小孩子看到林子心，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林子心的腿。林子心笑了，蹲下来跟孩子说话。
陆星望着，心里想他真是好性情，孩子们都喜欢他。可是再想到之前的那一次，林子心那么冰冷地拒绝他送出的礼物，陆星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陆星暗想也不知那簪子他怎么处理了，应该还收着的吧。这几天没去林子心家，也是陆星害怕他人一去，就会被退还那样礼物。
米三见陆星望着街对面，打趣道，“嗨，我说六爷，你这看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哎，六爷，别光看啊，过去说两句话嘛。你也有好一阵子没去木子家了吧。”
陆星瞪了米三一眼，低声道，“多事！”
米三一脸委屈，“我怎么多事了，你不想过去说两句话儿吗？这会儿也不办差，再说，要办差也不差这两句话的功夫。”
陆星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过去，就见街对面，有个穿着半袖衫的年轻小娘子，走到了林子心的身边。两人打了照面，林子心行礼，小娘子还了一礼，然后二人说起了话。
米三瞪大了眼睛，“咦……咦……咦……这谁家小娘子？”
那位年轻小娘子穿着朴素，头上戴着花，陆星瞧着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她是哪家的女儿。
彼时在天晟，民风开明，不论是市井平民还是高门贵族，女孩儿们都可以随时走出家门，上街、购物，自由行动，民间的女子们亦能从事许多力所能及的职业，有工作，有收入。在北莽、北燕等国，民间尚武，民风彪悍，甚至还有女士兵和女武将。
眼见林子心跟那位女子说起了话，陆星的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异样的、让他不舒服的感觉。
那女子跟林子心说了几句之后，走了，陆星这边心里才刚一松，又见两个结伴的年轻女子走来，她们同样跟林子心说起话来。
米三这时感叹道，“哟嗬，真没瞧出来啊，这木子，什么时候竟然都结识了本县的小娘子了。”
陆星心里有同样的疑问。什么时候？他是在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这时，一旁喝完了汤的何忠开口说道，“怎么，他就不能结识街坊四邻了？人不是都落下脚，在这里住下了么。”
米三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米三放低了声音，“但是吧，他那张脸，他那样子，小娘子们也不介意。”
何忠道，“有什么好介意的，伤脸破相又不是他的错。与人相识是看人品，木子人品挺好的。”
米三不由应道，“啊，这说的也是。”
这时，饭摊的摊主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搭上了腔，冲街对面努努嘴，说道，“那个外地来的小哥，瘦瘦高高的，见天儿地看到他出城上山，砍柴、挖野菜，背着大竹篓从城外回来。”
陆星听了扭头道，“你认识他？”
摊主一摊手，“认识倒谈不上，就是脸儿熟。我在这街边儿摆摊，可不就能见着他在街上过来过去嘛。”
摊主又道，“那小哥瞧着是个书生模样，文文弱弱，但并不是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一点儿都不懒。遇到街面儿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帮忙。是个热心人哩。”
陆星听着，心里有一点点得意。木子人看着像个读书的，但他不像那些个只会动嘴皮子，横针不拈、竖草不拿的读书人似的，他什么都会做，砍柴挑水、洗衣打扫，缝缝补补，做的饭还很好吃。
街对面，那两个年轻小娘子还在跟林子心说着话，陆星的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说什么呢，跟女孩子家家儿的说个没完，不知道避嫌吗？
眼见对面，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小娘子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林子心也笑了，笑得温柔、亲切，那张破了相的脸看着也柔和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
一瞬间，陆星的心里仿佛升腾起一阵黑雾，扑天盖地，黑雾之下是一只眼冒红光的凶兽在大声咆哮。酸的、辣的、苦的、涩的、咸的，诸般滋味涌上心头，混在一起，堵得陆星心里难受极了。陆星眼眶发热，不由地攥紧拳头。
要过了一段时间，陆星自己才明白，原来这时的这般滋味，叫做——嫉妒。
米三好死不死地还在旁边说道，“啧，木子这样的，小娘子们也不嫌弃啊。”
摊主这时倒替林子心抱了不平，“嗨，小米，你看你这话儿说的，嫌弃他什么，堂堂须眉男子，以才为美，那小哥挺好的，人家还识字儿呢。”
这话让陆星听到了，他扭脸看向摊主，“你怎么知道？”
摊主道，“啊，嗨，六爷，这不就是，哪天来着？记不大清了，反正就前一阵的事。前街那个王大娘，儿子去淀州学泥瓦匠那个，捎信给儿子，迟迟没个回音，后来才想着怕是信丢了。两母子没个音讯，着实牵挂，王大娘一时又央告不着人再写信，急得直哭。那小哥知道了，就帮着给写了一封平安家信，托路过往淀州贩香料的商人给捎过去了。”
陆星知道林子心识字，但没见到过他动笔。这一听，心里暗想他没骗人，果然识字。
何忠和米三都挺惊讶，“哟，没想到啊，竟然还识字儿。”
摊主道，“可不是嘛，挺好一个郎君。听说他来此地寻亲不遇，老家也没了亲人，怪可怜的。将来啊，若是被谁家看上，招赘了去，也是挺好的。”
摊主无意的一句话，一下子让陆星心里炸了毛。
什么！招赘！
陆星看向街对面。
就在刚才摊主说话的功夫，那两个结伴而行的小娘子走了，林子心也提着篮子，已经走远了。
摊主去招呼其他过来吃饭的顾客了，陆星坐在那里发呆，脑子里乱乱的。
除了我，还有人看得中他吗？除了我，还会有谁相中他吗？
难道不是只有我吗？
转念一想，陆星觉得林子心被别人看中，也不是不可能。初来时他是陌生人，本地人对他有戒心，可现在一段日子过去了，他的好处渐渐都显露出来，被人们看到。
陆星能看到的林子心的好处，别人也一定能看得到。
何忠见陆星脸色不对，不敢搭腔，起身说道，“咱们回衙门去吧。”
米三听了刚才摊主的话，这时候感叹起来，“啧，真没想到啊。哎，六爷，你说他这算不算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啊。”
不等陆星有所反应，何忠先敲了米三一下，低喝道，“混说什么呢。走了，回衙门了。”
米三这时似乎意识到了他说的话不太合适，吓得直看陆星，一缩脖，先往前头去了。
陆星落在后面，脚步不慢，心里很乱。
有人争，有人争？难道真的会有人跟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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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道，“木子小哥，你瞧，我是个匠人，干匠人这一行的哪能不讲信用呢，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接活儿。等六爷来，看到的还是这两扇破木门，我怎么跟六爷交待呢。”
林子心想说这里是我家。可看着那中年木匠一脸质朴老实的模样，话就说不出口，只得随对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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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心暗想陆星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他不是有事在身么，又是什么时候去采办的这些杂物用品的呢？
同样也是无法拒绝，林子心只能把家具等什物都留下了。这时已经把大门修补油膝一新的木匠又说了，说送来的几件旧家具里也有需要修一修的，是六爷吩咐过的，让他修补上漆，还说，保证补完家具再上油漆，就跟新家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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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陆星的心意，已经渐渐地摆到台面上来了。
林子心这个时候真的很想逃走，逃离祈县，这样他就不会害到陆星，不会连累到一个这么好的年轻人。
陆星何其无辜，怎么能连累他、坑害他呢？
然而林子心走不了。他不是不能离开祈县，而是他一走，被陆星知道了一定会追上来。
一定会被他追上，一定会被他抓住。林子心相信陆星有这个能力，也几乎可以想像得出陆星会怎么追上他，然后盯着他，看着他，要一个理由——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走？
陆星虽然年轻，却饱经世事，他不是娇养长大的，而是野生野长，有如一只野豹，他看中的，怎么样都不会放手。
如果林子心要走，一定会被陆星拦住，因为陆星一定会要得到一个理由，而且必须是一个能说服得了他的理由，不是随便编造的理由。在“离开”这件事情上，想要说服陆星恐怕非常不容易。
林子心非常无奈。
为什么就是我呢？他到底看中我什么？我现在这样子有什么好的……
这时，林子心不由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林子心的父母，林轩和李琳琅，是一见钟情，而后缔结良缘。母亲偶尔会向孩子们说起当年和父亲在铭州营县那神奇的相遇，那是她珍贵的回忆。
林子心记起，母亲也曾经说过，“我这样子有什么好，可他就是偏偏喜欢我”，母亲这么说时，每每笑得很幸福。营县和盛京相距遥远，那是一段跨越千里的姻缘，成亲之后父母非常恩爱，是被人们所艳羡的良伴。
不，不。林子心暗暗摇头。
不是的，陆星会另有良伴，他值得一个很好的人。
那个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几天之后。
下午时分，做庄稼汉子打扮的陆星和另外两名捕快，从城外查探回来。回到县城里，三个人都是又累又饿，商量着在路边找了个饭摊子吃饭。
大口地连灌了几口凉茶，放下茶碗，米三凑近陆星，小声道，“我说六爷，你说，那犯了事的船工，该不会是已经离了咱们祈县的地界了吧。”
陆星没答腔。他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就算人离了祈县，也有协助继续查踪拿人的职责，陆星不想推脱，只想尽快找到线索。
米三小声抱怨道，“咱们都跑了好多天了，鞋都跑烂了，好累。”
一旁的何忠说道，“罢了，这些就莫计较了。”
米三嘀咕道，“也不知道将来拿着了人，能得多少赏银。唉，恐怕分的人也不少吧。”
何忠听了道，“还是先把这差使办好再说吧，上面盯得那么紧。淀州府的差人可还在咱们县衙的馆驿里住着呢。”
摊主端上饭食来，陆星接过一碗放到米三面前，说道，“先吃饭，吃饱。有什么事啊，明天再说。”
食物的香味让三个奔波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捕快们都不再说话了，各自埋头吃饭。
吃饱饭，原本就很劳累的三个人，一时谁也不想动弹。陆星让摊主端来三碗面汤，说喝碗汤再走。
就在这三个人喝汤歇息的时候，米三眼尖，伸肘捅捅半低垂着脑袋在犯睏的陆星，低声道，“哎，六爷，瞧啊，六爷。”
陆星正瞌睡，被弄醒了有点不悦，刚想问话，一抬眼，看到街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啊！是他！
连日来陆星都忙着查办案子，已经有快十天没见着林子心，也没去林子心家里。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人紧着看。
陆星这些天来，只要静下来就会想，之前张大爷去林子心家，对林子心说的那番话，他听了，不知会怎么想。
他能不能懂得陆星的那层深意呢？
街对过，林子心仿佛是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手里提着篮子，一个街坊跟他打招呼，两人说起了话。
林子心穿着普通的布衫，他长身玉立，端正挺拔，远看着背影，还真好看。
心里正想着，陆星就听到米三在旁边小声道，“哎哟，木子这人，不看脸，单看人，条儿还真顺。”
陆星听了，不由瞪了米三一眼，心想混说什么！然而这个眼色米三并没有看到。
在跟街坊说话时，旁边玩耍的小孩子看到林子心，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林子心的腿。林子心笑了，蹲下来跟孩子说话。
陆星望着，心里想他真是好性情，孩子们都喜欢他。可是再想到之前的那一次，林子心那么冰冷地拒绝他送出的礼物，陆星的心就又沉了下去。
陆星暗想也不知那簪子他怎么处理了，应该还收着的吧。这几天没去林子心家，也是陆星害怕他人一去，就会被退还那样礼物。
米三见陆星望着街对面，打趣道，“嗨，我说六爷，你这看的，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哎，六爷，别光看啊，过去说两句话嘛。你也有好一阵子没去木子家了吧。”
陆星瞪了米三一眼，低声道，“多事！”
米三一脸委屈，“我怎么多事了，你不想过去说两句话儿吗？这会儿也不办差，再说，要办差也不差这两句话的功夫。”
陆星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过去，就见街对面，有个穿着半袖衫的年轻小娘子，走到了林子心的身边。两人打了照面，林子心行礼，小娘子还了一礼，然后二人说起了话。
米三瞪大了眼睛，“咦……咦……咦……这谁家小娘子？”
那位年轻小娘子穿着朴素，头上戴着花，陆星瞧着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她是哪家的女儿。
彼时在天晟，民风开明，不论是市井平民还是高门贵族，女孩儿们都可以随时走出家门，上街、购物，自由行动，民间的女子们亦能从事许多力所能及的职业，有工作，有收入。在北莽、北燕等国，民间尚武，民风彪悍，甚至还有女士兵和女武将。
眼见林子心跟那位女子说起了话，陆星的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异样的、让他不舒服的感觉。
那女子跟林子心说了几句之后，走了，陆星这边心里才刚一松，又见两个结伴的年轻女子走来，她们同样跟林子心说起话来。
米三这时感叹道，“哟嗬，真没瞧出来啊，这木子，什么时候竟然都结识了本县的小娘子了。”
陆星心里有同样的疑问。什么时候？他是在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这时，一旁喝完了汤的何忠开口说道，“怎么，他就不能结识街坊四邻了？人不是都落下脚，在这里住下了么。”
米三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米三放低了声音，“但是吧，他那张脸，他那样子，小娘子们也不介意。”
何忠道，“有什么好介意的，伤脸破相又不是他的错。与人相识是看人品，木子人品挺好的。”
米三不由应道，“啊，这说的也是。”
这时，饭摊的摊主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搭上了腔，冲街对面努努嘴，说道，“那个外地来的小哥，瘦瘦高高的，见天儿地看到他出城上山，砍柴、挖野菜，背着大竹篓从城外回来。”
陆星听了扭头道，“你认识他？”
摊主一摊手，“认识倒谈不上，就是脸儿熟。我在这街边儿摆摊，可不就能见着他在街上过来过去嘛。”
摊主又道，“那小哥瞧着是个书生模样，文文弱弱，但并不是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一点儿都不懒。遇到街面儿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会帮忙。是个热心人哩。”
陆星听着，心里有一点点得意。木子人看着像个读书的，但他不像那些个只会动嘴皮子，横针不拈、竖草不拿的读书人似的，他什么都会做，砍柴挑水、洗衣打扫，缝缝补补，做的饭还很好吃。
街对面，那两个年轻小娘子还在跟林子心说着话，陆星的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说什么呢，跟女孩子家家儿的说个没完，不知道避嫌吗？
眼见对面，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小娘子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林子心也笑了，笑得温柔、亲切，那张破了相的脸看着也柔和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
一瞬间，陆星的心里仿佛升腾起一阵黑雾，扑天盖地，黑雾之下是一只眼冒红光的凶兽在大声咆哮。酸的、辣的、苦的、涩的、咸的，诸般滋味涌上心头，混在一起，堵得陆星心里难受极了。陆星眼眶发热，不由地攥紧拳头。
要过了一段时间，陆星自己才明白，原来这时的这般滋味，叫做——嫉妒。
米三好死不死地还在旁边说道，“啧，木子这样的，小娘子们也不嫌弃啊。”
摊主这时倒替林子心抱了不平，“嗨，小米，你看你这话儿说的，嫌弃他什么，堂堂须眉男子，以才为美，那小哥挺好的，人家还识字儿呢。”
这话让陆星听到了，他扭脸看向摊主，“你怎么知道？”
摊主道，“啊，嗨，六爷，这不就是，哪天来着？记不大清了，反正就前一阵的事。前街那个王大娘，儿子去淀州学泥瓦匠那个，捎信给儿子，迟迟没个回音，后来才想着怕是信丢了。两母子没个音讯，着实牵挂，王大娘一时又央告不着人再写信，急得直哭。那小哥知道了，就帮着给写了一封平安家信，托路过往淀州贩香料的商人给捎过去了。”
陆星知道林子心识字，但没见到过他动笔。这一听，心里暗想他没骗人，果然识字。
何忠和米三都挺惊讶，“哟，没想到啊，竟然还识字儿。”
摊主道，“可不是嘛，挺好一个郎君。听说他来此地寻亲不遇，老家也没了亲人，怪可怜的。将来啊，若是被谁家看上，招赘了去，也是挺好的。”
摊主无意的一句话，一下子让陆星心里炸了毛。
什么！招赘！
陆星看向街对面。
就在刚才摊主说话的功夫，那两个结伴而行的小娘子走了，林子心也提着篮子，已经走远了。
摊主去招呼其他过来吃饭的顾客了，陆星坐在那里发呆，脑子里乱乱的。
除了我，还有人看得中他吗？除了我，还会有谁相中他吗？
难道不是只有我吗？
转念一想，陆星觉得林子心被别人看中，也不是不可能。初来时他是陌生人，本地人对他有戒心，可现在一段日子过去了，他的好处渐渐都显露出来，被人们看到。
陆星能看到的林子心的好处，别人也一定能看得到。
何忠见陆星脸色不对，不敢搭腔，起身说道，“咱们回衙门去吧。”
米三听了刚才摊主的话，这时候感叹起来，“啧，真没想到啊。哎，六爷，你说他这算不算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啊。”
不等陆星有所反应，何忠先敲了米三一下，低喝道，“混说什么呢。走了，回衙门了。”
米三这时似乎意识到了他说的话不太合适，吓得直看陆星，一缩脖，先往前头去了。
陆星落在后面，脚步不慢，心里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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