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芮姬的伤(大章)

    只是,芮姬眼见是都不能行走了,他又陷入了危机之中。

    若是真的需要亡命天涯了,带上芮姬这不是一个累赘吗?

    高张的视线,隐晦的瞄了一眼芮姬的腹部。

    况且,只看芮姬如此行事,就知道她腹中的胎儿怕是不保了……

    若是芮姬能够为他高氏诞下婴儿,带着也就带着,无非是多辆战车的不是。

    但是……

    眼见她孩子保不住了,再带着她,这不是累赘吗?

    “太后勿忧,老臣只是前出宫禁值守,太后安坐便是!”

    高张冲着一边的太监使了眼色。

    那些粗壮的太监们,抬起芮姬就要返回。

    “高公,你不能抛下我,我肚中还有着阿虎的儿子呢!”

    太医令早已确诊了,她怀着的是一个男婴!

    芮姬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肚子里还有阿虎的儿子呢,高张怎么可以这样?

    正在此时,却见到高张派去寻找齐君的隶臣,已经将孺子荼寻找了过来。

    高张匆匆开口道“带上君主,我们走!”

    芮姬脸色一变,她急急道“高公,带上我,带上我啊!”

    孺子荼也是大哭“上卿,寡人不要和娘亲分开,上卿,求你带上娘亲吧!”

    虽然因为芮姬和高虎的事情,孺子荼有些恨芮姬,但是,这终究是母子连心的。

    眼见高张要抛下了芮姬,孺子荼自然是大哭起来。

    “带君上走!”

    高张冷哼一声,直接让武士扛起孺子荼就走。

    “我不要走,我要跟着娘亲一起!该死的,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孺子荼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纵然是拳打脚踢,但是,哪里抵得上一个精锐的武士呢!

    他就像是一小袋大米,被人抗在肩膀上就走。

    哪怕是孺子荼威胁连连,但是,有了高张的命令的武士,哪里会放了孺子荼。

    “混蛋,你这混蛋,寡人要杀了你,要将你做成了人彘,要将你全族尽铢……”

    ……

    “不要,不要啊!”

    芮姬也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祈求高张“高卿,求你了,不要让我和荼儿分开,求你了!”

    高张回头看了芮姬一眼,只见她正在让挑花搀扶着,蹒跚追来。

    高张眉头一皱“来人呢,送太后回去休息!”

    若是芮姬能够自由行走,哪怕是速度慢一点,都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只需要出了齐宫之后,便会乘坐车辆了。

    但是,现在芮姬走路困难,更是需要用人抬着,才能行走,如此一来,他若是带上了芮姬,怕是自己都无法回去了。

    宫室处在营丘的西北,位居中心线偏后的位置上。

    而高氏的大宅,位居右坊,却是在营丘城前半部,位于中轴线左侧。

    他从宫室返回高氏大宅的路途,要比从城门楼直达高氏门口更远的。

    若是自己的速度够快,说不定还能赶在这些人之前,先行回到家中。

    但是,若是说自己带上了芮姬这么一个累赘,那么可就真的跑不过那些乱兵了。

    高张知道,依照列国政治斗争的惯性,只消他返回了自己的本宅,然后闭门不出。

    就可以躲过兵祸。

    无非是战后,需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向战争的胜利一方,赎得豁免的权力,让自己存活下去。、

    而他高氏世代公卿,纵然一时的失落,但是早晚也必然是要重新屹立于朝堂之上的。

    高张乃是上卿。

    他都发话了,身边的太监们,只得带着芮姬就走。

    “不要!”

    “不要啊!”

    芮姬脸色大变。

    若是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她顶多是被打入冷宫,就像是废太后燕姬那样,躲在冷宫里孤独终老了。

    但是,她现在肚子已经见涨。

    而最为倒霉的还是,她是前出怀!

    若是后出怀的子宫,那么在孩子四五个月之前,都是不显眼的。

    但是,前出怀的子宫,哪怕是只有三两个月,肚子已经很是显眼了。

    芮姬低头看着自己无法掩盖的肚子,又看看天上那毒辣的太阳。

    若是秋冬时分,她还能借着厚实的衣服遮挡的。

    身为大齐的太后,哪怕是高国二卿拥立的,但是,先君尸骨未寒,纵然是权臣,也是不敢真的折羞她太过的!

    若是秋冬时候,她自认不会引人注意。

    因为只要她不愿,没有人敢冒着天下大不讳,搜查了她的身体!

    但是,此时是夏天啊!

    芮姬看着身上轻薄的衣衫,却是满脸的悲苦。

    而此时,高张已经快要走出了大殿了。

    “高公,不可抛下我啊,我可是怀着……”

    芮姬不知道拿来的力气,也顾不上自己腹痛难耐了,竟然跑上前去,抱住了高张的大腿。

    她不能放手。

    否则就是一尸两命啊!

    国君已然死亡十个月的时间,她现在挺着一个三四个月的肚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先君尸骨未寒,她就已经给先君种植了一大片青青葵了……

    先君的陵墓已然建好,正在等待三年期满,到时候就可以将先君的棺椁放入。

    而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一旦被人得知,那么就算是始作俑者也挡不得她被殉葬的事情了。

    她必然是要和先君最爱的那些骏马一样,被人用斧钺砍死在陪葬坑内。

    齐景公的陵墓在潍坊临淄区,墓室陪葬坑出土了一千余具战马尸骸,这些尸骸,骨架高大,身上致命伤各异,显然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马,是被人用斧钺砍死在陪葬坑的。这在已经出土的周室诸侯陵墓中,乃是独一份。此有力的佐证了齐景公好治宫室,多骏马的荒淫骄奢的奢靡之风。

    高张被芮姬抱住了大腿,他脸色一扳“太后,还请自重!”

    此时不管是男女,都是没有裤子的,甚至就连裤子的前身纨绔,都还没有出现。

    这个时代,不管是男女,在襦裙之下,都是一片大长腿。

    当然,女子会在襦裙下穿上一个能够护住小腿的“袜子”,被称为胫衣。

    最初的胫衣,是只到膝盖以下的,后来伴随着社会风气的改变,逐渐延长,到了汉灵帝时期,汉灵帝独具慧眼的将胫衣再度延长,并且两半缝合起来,变得容易穿戴起来。

    只是,因为社会发展的局限,使得汉灵帝虽然创造性的制造了裤子开裆裤,但是,却是因为薅夺了朝臣们的权力,是以被污蔑了。

    史称汉灵帝荒淫无道,不允许宫女穿裤子,只能穿开裆裤……

    只能说,那一群人手中的笔实在是太厉害了,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红色……

    高张的襦裙下,乃是一双毛腿。

    被高张这么一说,隐隐有了高张孙媳妇身份的芮姬,面色止不住的惨白一片。

    “呵呵……”

    她苦涩道“我自重?”

    “哈哈哈!”

    芮姬苍啷大笑。

    她止不住的泪流满面“我自重,我自重到了你们在先君尚在的时候,就以男子闯我寝宫,勾引与我!”

    “我自重……”

    芮姬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悲剧。

    “先君死后,我自感愧对先君,屡屡提议要青灯常伴先君身侧,入寺内为先君扫撒除尘!”

    “是你!”

    芮姬满脸的怒色“是你高张要你孙子入了内殿常住,屡屡强身与我,乃至于我不得不委身与他!”

    “现在你要我自重?”

    芮姬满脸的悲沧。

    他止不住的破罐子破摔起来“早点你在干嘛了?”

    被人说了痛脚,高张登时大怒,

    他折返过来。

    家将们见到高张的神色不对,急急上前阻拦。

    奈何却被高张全部踹开。

    他一脚踹在正跌坐在地,失声痛哭的芮姬身上

    “兀那娼妇,平白污蔑我高氏门楣,平白玷污先君脸面,我今日就替姜姓吕氏张目,打死你这荡妇!”

    高张脚下不停,对着芮姬拳打脚踢。

    芮姬本来就动了胎气,此时,又被高张接连踹了好几次肚子。

    这一下她哪里还承受得住。

    “娘啊!”

    芮姬悲鸣一声,胯下血流如注。

    一边的太监们吓得不敢出声。

    他们都是高张调往芮姬身边监视她的人手,本来就是高涨的人。

    此时虽然国高即将失势,但是,宫内还在高张的掌握之中。

    眼见高张动了怒,这个时候,谁敢上前,不要命了啊!

    挑花本来吓得束手恭立一侧,不敢吱声。

    但是,见到芮姬被打的昏死过去,而她的双腿间,已经是狼藉一片。

    挑花哪里忍心,急忙上前,扑倒在芮姬面前,用自己的脊背护住了芮姬。

    “高上卿息怒,太后已经知错了!”

    高张恨不得将芮姬打死。

    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抓住他孙子高虎秽乱后宫的把柄了。

    只是,从这里道自家路途还很是遥远,而他的车驾……

    为了避嫌,却是没有人敢将自家的战车,驶入了宫室。

    若不然的话,那就是不是齐国的执政,而是列国的笑柄了!

    “哼!将她给我看管起来!”

    高张满脸的愤怒。

    他转身,对着一众宫女太监威胁道

    “奉劝你们一句,我高氏纵然一时的蛰伏,但是,自从周室立了我高氏为护国上卿以来,高氏纵有不顺,却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再次屹立朝堂之上!”

    高张的威胁,不可谓不严重。

    他这是在告诉众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不管是今天的事情,还是之前的事情,若是他们说了对于高氏不利的话语……

    高氏以后再次回来了,可是要清算的。

    能够在深宫中混到了能在高张、芮姬身边的太监、宫女,自然是没有庸手,可以说他们自身就是善于斗争之人。

    听闻了高张隐含威胁的话语,众人止不住的点头。

    高张扫视一圈,视线重重的在挑花身上停顿一会,这才是冷哼一声,带着人远去了。

    “太后,太后,你怎么样”?

    挑花抱着芮姬的身体,一边掐着他的人中,最忌焦急的呼唤道。

    芮姬的眉头深锁,她的襦裙已经全部被血水打湿。

    周围的一众太监、宫女,见到芮姬这般的凄惨,也是与有戚戚然。

    “快传太医啊!都愣着干什么?”

    挑花止不住的呵斥起来。

    一众太监宫女,顿时一窝蜂的跑去呼唤太医。

    只剩下芮姬身边的几个得力丫鬟,正帮着挑花安置芮姬。

    “来,帮我打把手,先将太后抬到榻上。”

    虽然是夏天,但是地上也是有些冰凉的,再者说了太后大出血,她们没有办法帮太后止血,但是,却总要帮着太后保暖的。

    这失血之人,会感到身体发冷,若是不保护好了,可是会留下后遗症的呢!

    太医刚刚出了内宫,还不待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避难,就在此见到了传召自己的太监。

    听闻是太后有恙,原本正要推辞的太医,急忙带上药箱,小跑着朝着内宫而来。

    一见到大殿内那一滩血迹,太医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你们是怎么看护的太后,为何会这样?”

    他实在是止不住的想要训斥这些人了。

    若是平时,他这个太医却是收到了忌讳颇多,是以,平常时候,他都是谨言慎行的。

    但是,见到大殿内那一滩血迹,看到还在顺着榻沿流着的血迹,太医实在是止不住的想要呵斥了!

    人生而为人,就是因为体内的这些精气神。

    若是这些玩意没有了,那就要死了啊!

    而芮姬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怕是都有了好几碗了!

    医者皱眉。

    他们行医,自然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十口饭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

    若是失血过多,自然精气不足。

    而人之所以能够活着,全凭精气的支撑。

    若是精气损耗太重,怕是病魔就来了啊!

    太监们低头不语,他们不敢说了实情。

    倒是正寻了锦被,正在给芮姬掖被子的挑花忍不住了

    “太医,您快点,太后被高上卿踢中了肚子,这一会血都还没止呢!”

    太医不敢再耽误,只得放下了药箱。

    他掀开被子,只见芮姬的襦裙已经全部都是湿沓沓的血迹,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他这个老医者,都是止不住皱了皱鼻子。

    “太后伤势太重,我要先行施针,控制住了流血,在位太后施救!”

    众人哪里懂这个,只是催促。

    太医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足以明白,太后的孩子,这是保不住了啊!

    甚至,看到流出的鲜血,他也明白,太后今后再也没有了孕育的能力。

    唉!

    太医轻叹着,伸手从药箱里摸出了三长两短五枚金针。

    然后两根长针刺入了太后的脑门,半扎长的金针,竟然全部刺了进去。

    然后一根长针却是刺入了太后的腹部,两根短针,则是刺在了太后的左右胯前三分。

    一边的挑花都惊呆了。

    那么长的金针,就这么刺入了人体。

    若不是知道太医的医术高超,她怕是早就要呼唤了侍卫,将这人拿下了。

    五枚金针刺入了芮姬的身上,太医这才是把起了脉。

    老太医已经是花甲之龄,花白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他掰开芮姬的眼皮,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这才是长叹一声“太后的命,我能拉回来,但是,太后腹中的……我保不住……”

    “啊!”

    挑花脸色大变。

    她可是知道高氏的能量有多大,若是太后腹中的这个孩子保不住,天知道到了那时候高氏会做了什么!

    而一边的太监们则是低着头,自顾自的提来清水,开始清洗地板上的血迹。

    老太医急切道“太后昏迷,你们速速拿个章程,若是耽误太久,我恐怕太后的生命也有危机啊!”

    挑花急的不知道咋办才好。

    她焦急的来回行走,但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自从高张国夏掌权之后,芮姬就被扶持上了太后的宝座。

    但是,不管芮姬如何,手中却是始终没有权柄。

    这一次,一旦太后腹中的胎儿丢了,挑花可以预测得到,到时候高虎必然是大怒的。

    挑花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但是,却始终不敢下了这个决定。

    她只是一个婢女,因为芮姬刚进宫的时候,她对芮姬表达了善意,是以,得到了芮姬的信任。

    甚至就连她的名字挑花,都是芮姬在她修剪花圃的时候,给她取得。

    这些年来,她从一个小宫女,成长到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这一切都离不开当年那个进宫的小姬妾的扶持。

    而挑花,也对芮姬表现出了自己的忠诚,哪怕是高氏势大的时候,她都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芮姬的这一边。

    就在挑花迟疑的时候,却是有一个苍苍白发的老者,在一众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挑花一抬头,顿时惊呆了。

    “宦者令,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挑花诧异的看着那个老人。

    就算是现在太后病危,挑花心急如焚,但是,见到这老太监之后,还是惊诧极了。

    去岁的时候,面前这个老者,还是一头黑发呢!

    “都愣着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老者虽然走路都颤颤巍巍了,但是,一开口,威势却是不见。

    他是先君时候最为得宠的宦官牛乞儿。

    牛乞儿生于穷苦之家,自幼便以帮富户放牧为生。

    后来,齐景公征收的赋税太重,以至于就连殷实之家,也是养不起了畜生,牛乞儿便失业了。

    在别人的指点下,他混入京师,乞讨为生。

    但是,做乞丐的千千万,他一个小乞儿,没权没势又没有长着庇护的,就算是在京师,一样是混不下去。

    万般无奈之下,他听人说将自己的那玩意去掉之后,就可以衣食不愁了。

    就这样,牛乞儿进了宫。

    他的运气不错,当时正值齐景公壮年,雄心壮志不减,一个巧合,齐景公知道了牛乞儿的出身。

    当时雄心壮志要与晋国掰一掰腕子的齐景公,当时就将牛乞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想要借着牛乞儿的口,知道一个真实的民间。

    但是,在宫中已经爬模滚打许久的牛乞儿,自然知道齐景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以,牛乞儿只是捡着齐景公爱听的话语说。

    如此,不曾顶撞齐景公的牛乞儿,就越来越水涨船高。

    等到了后来,更是稳居宦者令之职。

    这个可是内宫大总管了。

    甚至,就连外朝的事物,也是能够管辖一些的。

    不过,牛乞儿却是听多了齐恒公时候易牙的故事,是以,他虽然权柄已经不减当年的易牙,但是,却从来不曾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外朝。

    如此一来,朝臣们对于这个一个能识大体的宦者令,自然是满意的。

    正因为这样双管齐下,牛乞儿反倒是齐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宦者令之一。

    去岁的时候,齐景公不在了,虽然那时候牛乞儿深得芮姬的信任,但是,他还是去了寺中,陪伴齐景公的尸骸去了。

    此时,见到内宫众人的老祖宗牛乞儿亲至,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都赶紧一弯腰,行了礼之后,猫着腰退下了。

    此时,内室只剩下四个人在场,除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太后和太医令之外,就剩下牛乞儿和挑花了。

    牛乞儿对着太医沉声道“救太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必定要救活太后!”

    太医令有些沉吟“内监,臣现在愁虑的是,太后腹中……”

    这个孩子是高氏的血脉,这是老太医知道的事情。

    他最怕的就是一旦是他下手,让太后小产的,那么高氏那边一旦报复起来……

    “听我的,救太后!”

    牛乞儿脸色一扳“老巫祝,你要记住了,这个时候,只有太后,才能救我们“

    刚才,有人对他说齐侯已经被高氏带走,而太后又被高张打得血流不止的时候,他跪在先君的棺椁前,就想清楚了一切。

    这个时候,只有保住了芮姬的性命,他们才有了活路。

    若是芮姬出事,整个内宫,怕是所有又品级的,全部都活不下来。

    这不是田氏、鲍氏心狠,而是因为

    去岁到今岁,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年时间,齐国已经变故太多了!

    太子去世,孺子荼上位,齐侯去世,孺子荼为君,国高掌权,田鲍被驱逐……

    这一桩桩,单单哪一样不是一场政治地震!

    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内宫的,并且还能掌事的,无一不是国高一派的人员,最低也是倾向于国高二卿的。

    现在眼见是田鲍两家已经夺回了权力。

    这个时候,若是太后也不在了……

    失去了头领,他们却是不值一提!

    若是没有太后率领,他们又能找谁呢?

    燕姬?

    别看玩笑了,若是燕姬是随便一个姬妾,都可能成功,但是唯独是燕姬不可以!

    她本是燕侯姬妾!

    单单是这一点,权臣们就不会放任已经失势的燕姬,再次掌权。

    到时候,面对一王宫的国高势力,人家不清除了他们才怪呢!

    而不管是孺子荼在宫内,还是芮姬在宫内,他们都有活路!

    到时候只需要将他们献上去,那么他们就有了改头换面的资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惶恐不可终日。

    太医令看了看牛乞儿,又看了看挑花。

    见到两人头饰点头之后,只得长叹了一声。

    他缓缓道“让人准备热水、布帛吧!”

    挑花赶紧出去吩咐人去做,而太医令只是一枚金针扎在了芮姬的人中上,芮姬就缓缓醒来。

    还不待芮姬清醒过来,太医令已经伸手在芮姬的肚子上揉了几圈。

    然后快速的拔掉了其余的银针。

    “啊!”

    芮姬忽然惊呼“先生,朕怎么腹痛难耐?”

    太医只是摇头,伸手搀扶芮姬“太后速速起来走两步。”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多说的。

    刚才牛乞儿的话语,挑花没有听明白,但是他听清楚了。

    只有保住了芮姬,他们才有活路,甚至还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而这……

    不说芮姬腹中的胎儿本就保不住,单单是为了不刺激国人,芮姬的孩儿,就不能留!

    若不然的话,一旦这个丑闻被世人知晓,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芮姬本来已经记起了她是被高张踹了几脚,才给打得大出血的。

    她正要询问,就见到了太医的要求。

    心中迷糊,再加上刚刚清醒,脑筋不太灵的芮姬,却是出于对太医令的信任,相信了他的说辞。

    芮姬站起身来,在地上行走了一圈。

    还不待她扶着案几,行走了两圈,就忽然半蹲了下去。

    “啊……”

    她只感觉肚子涨的很,仿佛什么要出来了一般。

    而因为刚才他失血太多,以至于身体已经失去了痛感。

    “噗biu咚!”

    芮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见到脚下一热,然后一团什么东西,就掉了下来。

    那东西,约莫玉米芯般大小。

    已经生产过一次的芮姬,楞了一下,才是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

    老太医轻叹一声“太后,您失血过多,腹中胎儿已经是死婴,老臣医术不精,只得如此了……”

    “为……为什么不救他!”芮姬的嘴,苍白的就像是白纸一般。

    她哆哆嗦嗦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己的孩子啊,就这么没有了!

    虽然说高张爷孙的态度,让她很是心冷,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啊!

    “唉!”

    太医令长叹“也许扁鹊先生再次,许是有可能救活吧?”

    他听了太多扁鹊先生的医术,单单是听了那些传闻,就感受到了扁鹊医术的博大精深。

    若是这一次真的能够平安的活下来,自己就找机会离开齐国吧!

    他家世代作为巫祝,虽然也积攒了很是高深的医术,甚至这助产的手法,更是世所罕见。

    但是,他每每见到了那些无法救治的伤情,还是觉得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芮姬失魂落魄的站着,任由挑花扶她躺下,医者又给她清了宫。

    芮姬一句话都没说,只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牛乞儿叹息一声“太后,事已至此,还请太后节哀!”

    他莫名的就想起了前太子。

    季是一个很是温和的公子,就像是他的母亲那样,话语不多,但是,待人接事却很有条理。

    若不是他被芮姬说动,又得到了齐景公的默许的话……

    从内心上,他牛乞儿也是喜欢这样的太子登基的。

    季行事温和,自然不会像先君那样,横征暴敛。

    若是季当时不被他纵容芮姬毒死,那么,现在的齐国,应该不会这么乱吧?

    季是成年的公子,又素来与田鲍二卿走得近,行事作风上,也是带上了田鲍一贯务实的作风。

    甚至,私下里,季数次哀叹齐人民生多艰。

    ……

    可惜了啊!

    牛乞儿叹息一声。

    他瞥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若死灰的芮姬。

    命中无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若是当初芮姬不心狠,没有被那个位置迷花了眼……

    以燕姬在齐国那没有人帮助的现状,太后的位置,未必不是芮姬的。

    就算是齐景公没有让孺子荼做上了齐侯,但是,必然也会给她们母子安排妥当的。

    而那时,却是又不会像现在这样,面临着生死的抉择。

    芮姬躺了半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忽然悠悠的开口

    “内监啊,联军到了哪里了?”

    芮姬随口问了联军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敢再向是之前那样,称呼田鲍联军是叛军了。

    从高虎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等到高张带走了她的儿子,却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只可惜,那时候,堵上了一切的她,还是沉迷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谎言里面,不敢清醒。

    此时,她一无所有的躺在这里。

    哪怕是六月的天,别人不动身都是汗流浃背,而她裹着棉被,还是觉得寒冷。

    她费劲了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牛乞儿不答。

    他虽然权势无双,甚至,最盛的时候,只要他想,就算是公卿,也是要避其锋芒的。

    但是,牛乞儿端的清自己。

    就算是他明知道齐景公护着他,但是,对于外朝的事情,还是心从来都不掺手。

    倒是一边的太医叹息道“老臣进宫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有小道消息,说是夏公带着族人,从东门逃了……”

    “呵呵呵……”

    芮姬躺在冰冷的榻上,嗓子里发出了宛若枯鸦一般的笑声。

    方方还在青春靓丽的她,这一瞬,却是像是一个老妪一般。

    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消失了。

    “树倒猢狲散啊!”

    芮姬双眼无神,毫无焦距的盯着屋顶。

    那上面,是她的丈夫齐景公掌权后,大兴土木,从新建造的痕迹。

    只见这房梁上,雕龙画凤,朱漆涂抹,各色彩绘栩栩如生。

    甚至,就连木头的两端,更是包裹着一层铜箔,甚至上面还是渡了金。

    这是工匠精心打造的一张极薄极薄的金箔,包裹在了铜箔的外面。

    “生老病死,不过是黄土一捧,荣华富贵,不过是一日两餐,我悟了啊……”

    芮姬惨笑。

    只可恨,这一份明悟,实在是太迟了啊!

    ……

    士人之乡,左坊。

    田逆站在高虎的面前,一边的小吏上前夺下了高虎身上的佩剑,剥下他的衣甲。

    “高公子,请!”

    田逆的脸上,只是带着微笑。

    至于古老的对待俘虏的礼节,需要给了对方玉佩,才能俘虏对方的规矩……

    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周礼的消散,不单单是在战场上。

    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消散一空。

    高虎抿着嘴,左手的半截袖子空落落的。

    他的身后,是监氏家族的族长。

    监子监褴开口道“逆,彼是高氏世子,当以贵族礼相待。”

    监褴虽然不耻高氏的作为,但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他缓缓道“逆,人之所以叫做人,是因为有人做了畜生的才能做得事情之后,人不能同样对待他啊!若不然与禽兽何异?”

    监褴一家世代掌握齐国大狱,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监氏这个姓氏。

    所谓监者,就是有高墙,有竹木搭建的房顶,然后在里面却是原木打造的栅栏。

    中国自古就是形象文字。

    这监字,就是高墙、屋顶之下的器皿。

    监,是无法逃脱,是惩罚罪犯的场所。

    监氏乃是齐国大狱主管,掌管的就是齐国的监狱。

    这是一个与礼法节节相关的位置,是以,监褴才有了这个说辞。

    田逆冷笑“监子,君所说的话语,臣不敢苟同!”

    “诚然,唯有畜生,才能行那畜生之事,才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咬伤了别人!”

    “是的!”田逆昂起了头,他四下环顾“人不能与畜生一般见识!”、

    “但是,畜生伤了人,那么人又何必将畜生当做人!”

    “对于伤人的畜生,孤一贯的态度就是砍死他!”

    “他们既然就不将自己当做是人了,那么我又何必将他当做是人来看呢!”

    田逆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实际上两人这是在打机锋。

    高虎曾经伏击田白。

    要知道,那个时候,两人都是各自家族里面的嫡系,原本两人应该是正大光明的来一场的。

    这是贵族的礼仪。

    周礼中,可以看人不顺眼,提着刀子,直接找人单挑就成。

    周礼中那么多情形,都是可以单挑解决恩怨的,甚至,还可以挑选自己的代理人,让代理人来代替自己决一死战。

    也可以双方摆明车马,拉开架势,打一场只有贵族才玩得起的战争游戏。

    周王多好啊,为了防止这些贵族亲戚、故旧们自相残杀,定制了一系列的贵族礼节,来约束他们。

    可以说,只要高虎说了他看不惯田白,要和他单挑。

    若是田白不应,那么田白今后就不要在贵族圈混了!

    多么好一个正大光明解决矛盾的事情。

    这才是人走的道路,这才是贵族们解决矛盾的方式。

    就像是田白打莒国那样,直接说了人家“尔蛮夷,不服周!”

    人家占据了优势,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呢!

    虽然这个借口,是周室看不起已经成为汉水小霸的楚国,楚国不满,才喊出的自己是蛮夷。

    然后被齐国、晋国揪着这个把柄,先后揍了人家几百年。

    但是,贵族们么,玩的就是一个冠冕堂皇。

    可是……

    高虎是怎么做的呢?

    背后捅刀子就不说了,竟然还残杀本国百姓,然后假借盗跖的名号……

    我去!

    那盗跖做了盗地时候,就说了自己氓隶妾所生,不懂礼节。

    看看,看看!

    就算是盗跖,都还要解释一句,以免给自家哥哥丢脸,更何况……

    你高虎可是齐国上卿之嫡孙啊!

    你就这样使用卑鄙的手段?

    ……

    监褴的意思就是让田逆,放过了这一茬,毕竟高虎是贵族子,若是做的太难看,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大家都是贵族么!

    但是,田逆是什么意思呢?

    田逆说了,他高虎不讲自己当做是贵族子弟,使用猪狗不如的招式,那么他就会将高虎当做是猪狗!

    毕竟,人的道德规范,只能约束人!

    如果有人做了禽兽,为何还要用做人的礼节来对待他呢!

    田逆的一句话,将监褴气的不轻。

    他原本的意思是若是田逆将高虎当做了贵族子,那么不管是田逆当场用俘虏的礼节,俘虏了高虎,还是将他移送大狱也就是监褴的手上。

    只要按照周礼,监褴都能保证高虎的安全的。

    毕竟……

    大家之前是朋友,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但是,现在……

    城破了!

    大家正式争权夺利的时候。

    田氏、鲍氏素来一条心,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小家族若是想要在这一场大战中,捞取足够的好处,就必须要借助高氏、国氏!

    烂船还有三斤钉!

    国氏,高氏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怎么的也是齐国上卿啊!

    到时候不管是将权力,还是属邑,交给他们一点……

    齐国新的政治格局中,他们不是要占据的份额更多了吗!

    哪知道,竟然在田逆这里碰了一个钉子。

    监褴当时就有点不高兴。

    只是,田氏、鲍氏势大,人鲍鱼都没说什么,他监褴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家主,又能如何?

    田逆对着一边的族人使了个眼色“城内动荡,将彼等押解族中,严加看管!”

    监褴眉头一皱,正要反驳。

    但是,鲍鱼却是站了出来“还是放在我家吧,若不然,监子又要说了什么了!”

    你!

    监褴被气得不轻。

    他那里说了什么?

    他不过是按照礼节罢了!

    还有你,你鲍氏素来唯田氏马首是瞻,将高虎放在你家,与放在田氏家中何异?

    监褴心中不满,但是,却不敢反驳。

    刚才鲍鱼这小子说的这句话,可是让一众本来已经被监褴说动的小家族,纷纷用异样的目光来打量他了!

    那些小家族们可不会想了别的,只会想他监褴这么拖了田鲍的后腿,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谁得势,都与他们无关的。

    因为齐国顶尖的家族,就这么几家!

    晏氏彻底的衰落了,这一次随着晏圉的站错队,当年那个矮子晏子的后代,彻底的落败了。

    此次之后,这个昔日的五大大夫,怕是要沦为了普通的小大夫了。

    对于空缺出来的五大夫之一,监褴是最有力去上位的人之一。

    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一次他有六成的把握,去做了这个位置。

    唯一可虑的就是田氏会不会将自己一分为二,让田书那一脉,去做了这个呢?

    毕竟,当年的田氏,可是想要分出了田穰苴这一脉的!

    当年若不是田穰苴最后被逼死了,坐稳了大司马位置的他,可就会在延伸出一个司氏,或者是马氏了!

    到了那时候,占据了五大大夫之二的田氏,必将是一个巨无霸了!

    高氏、国氏的事情,有了一次就好,他们哪里敢再来一次哟!

    更何况是素来竣工卓然的田氏了!

    话反过来说,若是田氏这一次站在高氏的位置上,他们哪里敢反抗!

    那不是嫌弃自己死的慢了吗!

    ……

    见到监褴不在吱声了,田逆嘴角勾了勾。

    他挥手让族人将高氏军队中的骨干全部押解去鲍氏看押,然后却是对着众人道

    “我家公子和鲍世子,已经破了城门,现在正在节节推进。”

    “诸位!”

    他站在战车上,振臂高呼“整顿兵备,半柱香之后,让我们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

    士卒们大吼起来。

    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只要这一次他们直接中心开花,拿下了宫室之后,那么这一次他们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若是在外面,这可是灭国之战中,最先打入了敌人王宫之人啊!

    不管是田氏的士卒,还是鲍氏的士卒,不管是监氏的士卒,还是林氏的士卒。

    在这一刻,所有的士卒全部都欢呼起来。

    拿下了宫室,这可是灭国之功啊!

    ……

    半柱香的时间,一闪而逝。

    田逆站在战车上,他的右手,把玩着从高虎身上得到的宝剑。

    单单是看着宝剑的做工,就要比他腰间的这一把好了太多!

    这必然是越国大师之作!

    至于是欧冶子所铸,还是欧冶子的弟子所铸,这就看不出来了!

    他记得小白可是将从高虎手中夺来的长剑,赐给了田豹在用的。

    他身边的那一把,基本上是谁危险,就交给谁用。

    田逆的嘴角勾起了。

    这小子,不愧是家主看重的人。

    罢了,这一战之后,他必然是能够从战利品中得到太多的宝剑的。

    高虎手上的这一把,就给了小白吧!

    毕竟,家主有意扶持小白,他身边若是寒酸了,对于整个家族都是不好的。

    高虎站在战车上,一时间想的有些出神。

    战车轰鸣,朝着宫室所在而去。

    而此时,城内已经开始乱套了。

    因为国夏的忽然逃走,使得很多士卒都是轰然大散。

    他们流窜在都城之内,虽然不能进入士人之乡和商人之乡作乱。

    因为这两个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养有门客护院的。

    这样的地方,莫说是一些溃散的士兵了,就算是成建制的士卒,只要人数不够,也不一定能够打进去。

    但是,他们这边安稳了,国人之乡那边可就遭了殃。

    这些溃兵,大部分都是国人充当的。

    他们逃回来之后,坊正因为熟识,却是有很多都被放入了坊内。

    有一些士卒,就开始为非作歹起来。

    因为他们在都城上的时候,因为是同一个地方的士卒,在一个建制里面作战。

    是以,谁家的男人死了,他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平时有仇怨的,这时候乘机报了仇。

    但是,等到没有人来制止的时候,人性的残暴一面就发作了。

    先是作奸犯科,然后就是烧杀抢掠。

    都城之内,一时之间狼烟四起。

    ……

    田逆只是冷着脸,他率队只扑宫室而去。

    等到到了宫室的时候,田逆却是傻眼了。

    为何齐国最为核心的地方,竟然没有披甲之士看守?

    宫闱禁卒哪里去了?

    而宫门口自发组织起来的太监们,一见到田氏的大旗到来,却是匍匐在地,恭请田逆主持戍卫。

    他顾不得与门口的太监废话,直接留下了一部分看守宫室,却是带着自家和鲍氏的精锐,朝着皇宫之内而去。

    鲍鱼也很是惊诧“逆兄,为何不见敌人?”

    这里可是齐国的权力中枢啊!

    若是高氏据城死守,他们一时半会还真的攻不进去。

    田逆摇摇头“先进去,待问清楚了在说!”

    鲍鱼一拍脑袋“逆兄,速速派遣得力干将,去戍卫各个府库,不可使乱兵祸害了我齐国库存啊!”

    不说别的,单单是府库里面储存的栗米,就是他们需要重点防护的。

    田逆挥手,让一边的田氏子带人去了。

    两人朝着议政大殿而去。

    沿途,却见太监们已经自发的维持了秩序,两人想象里面的宫室已经乱了套,太监宫女们抢夺器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只是,道路上时不时的就能见到被击毙的太监尸首。

    想来,宫内应该是曾经乱了的,只是被人平息了。

    田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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