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田白诘问史前君

    “小白……”

    田逆这个提刀子砍人,从来不曾手软的猛将,面对左老的时候,却有着一丝丝畏惧。

    田白诧异的扭头。

    “仲父,你可是病了?”

    咋回事,自家这个叔父,往日可是猛地一批啊!

    他可是记得,这位叔父,可是能够与野猪搏斗的猛人。

    当年田白只有七岁,有一天忽然收到一只野猪蹄子,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田逆亲手杀死拖回来的。

    这么一个猛人,怎么会这般的畏首畏尾呢?

    病,病了?

    田逆差点没有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左老却是面对田逆“逆小子想说什么?”

    “小白,左老,我今日早上,听闻了一个消息……”

    田白停下了脚步“仲父,你要说什么?可是与二卿有关?”

    左老也是猛然停住,他转过身,双眼仿佛在放光,他看着田逆“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田逆本能的一缩头,转瞬想想自己没有什么好畏缩的。

    貌似……他才是田氏子吧?

    左老只是客卿啊!

    对!

    就是这样!

    田逆缓缓抬起头,他看向了左老的脸。

    这是一张布满了皱纹,带着几许的老年斑,却依旧红润的脸。

    仿佛……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敢仔细的打量这些家老的脸吧?

    此时,仔细看来,这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啊!

    除了那双眼睛之外。

    ……

    这小子怎么了?

    左老皱皱眉头,家主还在等着呢!

    “咳咳!”他轻咳一声。

    田逆一缩脖子,刚刚鼓起的勇气,荡然无存。

    转瞬,就连田逆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为啥要怕左老咧?

    他扭头一看,只见小白都没有对左老害怕啊!

    实际上人之所以对某些人感到畏惧,除了了解少之外,更多的却是不曾沟通的原因,当然少年时的阴影,也是占据了大半的。

    田逆越想越是觉得眼前的老者不过如此,他们之所以让人感到畏惧,是因为手中掌握着刑罚的权力。

    但是,自己并不曾触犯了田氏宗法啊!

    为啥要怕左老咧?

    越想,田逆的腰杆挺的越直。

    “左老,小白……”

    田逆一开口,发现内心的畏惧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话语也越来越流畅。

    两人静静的等待田逆的话语。

    田逆说出来的话语,直让两人脸色大变。

    “我有故友,在熬氏为臣,今日早上,他派遣门下知会我,想要与熬氏牵线……”

    “可是薛地的熬氏?”左老打断了田逆的话语。

    田逆点头“左老,正是卫鲁狭地的那个熬氏。”

    齐国在卫鲁之间,有一片狭地,这个地方宽度只不过是五十余里,但是长度足足一百七十多里。

    正好是被卫国和鲁国夹在了中间。

    这个地方因为位置不好,是以没有什么大臣愿意将家族封地选在了这里。

    是以,熬氏这个小贵族,就被排挤到了这里。

    “熬氏?”

    左老皱眉“彼等想要投靠我等,这倒是要与家主分说!”

    当即他开口道“你将详细的情形说出来听听!”

    实际上,这人今早来的时候,田逆是不愿意接受熬氏的投效的。

    薛地那个地方,实在是太焦心了。

    卫国虽然素来与齐国一心,算是齐国的小跟班,但是,鲁国却是与齐国关系不明朗啊!

    再加上这个地方,距离晋国马陵,也就隔了卫国的八十里国土而已。

    田氏若是接受了熬氏的投靠,一方面要再次与国高二卿起了冲突,一方面却是要保护熬氏的安危。

    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田逆继续解释今天早上的事情“今日早间,我还不曾起床,便听到我那好友送来的消息。”

    “却是昨天晚上,国高二卿设宴,召集一众大夫赴宴,就在酒席上,再次有三位士大夫被二卿夺占了五城,熬氏害怕自己的城邑被夺,正好我与那熬氏门客相熟,于是熬氏就拜托那门客,来探听一下咱们田氏的口风。”

    田逆这么一说,两人都是明白了。

    原来那熬氏是为了避祸,才找上了田氏的。

    刚刚闹清楚事情的经过,田氏大殿就到了。

    众人行了礼,然后各自坐下。

    说了一些田白回来的事情,然后左老就说了熬氏想要投靠的事情。

    田白这件事,是家族内部的事物,在说人都已经回来了,总不能再让他冒险跑回去吧!

    所以,众人的重点,就放在了熬氏这件事上。

    田乞揉了揉鬓角,人老了,精力难免不及。

    刚才他等了田白一会,这一会却是有些犯困了。

    他捏了捏鬓角,这才好受了一些

    “小白,你的意思呢?”

    田白既然在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是以,田乞决定听一听这小子的意思。七·八·中·文

    毕竟,小重孙去年拿下了莒地,单单是这个事情,就已经彻底的奠定了他田氏继承人的身份了。

    今后的日子里,田白只要没有大错,那么就必然会是田氏未来的掌门人了。

    再说了,这小子是一个有规划的,这一点从他拉拢杞国,占据莒地以及之后的一系列操作,就可以看出来了。

    伴随着家主的话语,一众人都看向了田白。

    “尊祖,诸位长辈,小子是这么想的……”

    田白的声音清朗“多行不义必自毙,二卿的作为已经让所有的卿大夫产生了危机感,再加上熬氏的事情,势必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他倾了倾身子手指拨动了一下案几上的碟盘,将四个碟子分成了两份,然后指着那些被他搅的杂乱的酒爵、烛台等物,开口道

    “现在齐国国内三分,国高二卿执掌国政,田鲍二卿死守自己基本盘,晏氏等做了墙头草随风飘摇,公室却是被二卿做空,徒有其表!”

    众人点头,小白三言两语便将齐国纠纷的朝堂给分割清楚了。

    众人不由得收起了脸上的随意,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

    田白轻笑起来“尊祖,小子敢问一个问题?”

    田乞点头“小白想问什么?”

    田白正色,少年公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嫩稚的脸上,竟然罕见的格外严肃。

    “小子在莒地,尝闻莒地有一农夫,生性善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赶完集回家的农夫在路边发现了一条蛇,农夫看到蛇冻僵了,非常可怜,于是就把它放在怀里,用体温让它苏醒过来。温暖使得蛇僵硬的肢体恢复过来,等到完全苏醒了,便一口又一口的咬了农夫,杀死了农夫。”

    田乞与田书互看了一眼,两人神色深沉。

    左老正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侧,听闻了田白的话语,他猛然挺直了脊梁,昏花的双眼,再一次变得锐利起来。

    “所以说,小公子的意思田氏就是那莒人?”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自然瞬间就明白了田白的意思。

    这个时代,人们贯以用寓言故事来警示事情,诸如掩耳盗铃、刻舟求剑、买椟还珠之类,都是以讽刺某一国人,来警示一些事情的。

    田白那莒人来说事,田家人自然不会真的以为这个故事就是莒国的。

    田白朝着左老笑了笑“田氏的付出,诸位自然都是知道的,不是小子自夸,历代田氏子孙的付出,齐国可有那个家族能够比拟吗?”

    这……

    众人不得不说,不是他们自夸,齐国立国至今,田氏的功绩,还真的冠绝天下。

    虽然田氏是齐国即将最强盛的时候,加入齐国的,但是,田氏八代人两百余年间的付出,却是罄竹难书的!

    可以这么说,齐国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地盘,都是田氏打下来的!

    田书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了这个时候,田书才是叹息道“所以,小白你饶了一个圈,究竟想要问什么?”

    众人一楞,他们只顾着带入田白刚才讲的那个小故事了,却是忘记了田白在这之前是要询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的。

    众人纷纷看向了田白。

    这小子饶了这么一个圈子,究竟想要问什么?

    田白却是没有管众人的神色,他幽幽叹息“小子素读诗书唯有一事不明,敢问诸位长辈,这世间有君有臣,小子却不知究竟何为君臣,不知诸位长辈可能教我?”

    何为君臣?

    众人诧异。

    这个问题还需要询问吗?

    若是鲁国的那一位将军之子,那个高大的老人在这里,必然又是一大套夏礼若何,商礼若何,他所推崇者乃是王道复古,共尊周礼了!

    但是,众人不是官场失意,借周礼讽刺世人的先生,田白更不是懵懂小子。

    众人明白,别看小白今岁只有十四的年岁,但是,这小子的思维辩证之法,却是远超一般天才的。

    何为君臣?

    田白自然是有着一套能够颠覆了世俗的认知的。

    一想到这里,田乞却是缓缓道“王封诸公与四野,统帅野人,其等为君,贵族卿士辅佐君上统帅天下,彼等为属,城外野民,不服王化,其等为臣,也即是野人……”

    “哈哈哈!”

    田白哈哈大笑。

    这癫狂的的模样,只让众人一阵诧异!

    往日的田白虽然出色绝伦,但是,从来不曾像这样无礼的,小子当着家主的面,如此肆意咨狂,莫非小公子疯了不成?

    就在众人诧异,左老甚至忍不住想要呵斥田白目无尊长的时候,却听到田白开口了。

    田白的脸上全是冷笑“天下诸君,半数皆是周王所封,余下大半乃是商帝遗属,还有寥寥乃是夏朝残遗……”

    众人点头,天下的这些诸侯,还真的是田白总结的这样,当然,还有诸如莒子等这些蛮夷方国。

    不过彼等是得不到华夏贵族圈子的认同的,一旦有了机会,华夏这些贵族,总是想要找了机会吞并了彼等。

    田白见到众人都是同意,于是继续道“敢问诸位长辈,小子只知三皇五帝,却不知在彼等之前,可有君国?不知彼等可有君?可有属?可有臣?”

    这……

    众人有些迟疑。

    众人之中,左老的学识更加的渊博。

    “小公子,三皇五帝之前,乃是氏族时期,彼时,统帅华夏的乃是……”左老皱眉,本能的觉得田白的问题不会这么浅显,但是,还是想要解答清楚。

    毕竟,他作为家老之一,肩负的就是训练田氏子弟的任务!

    哪知道,田白当即就打断了他说的话语“左老,小子斗胆,敢问燧人至伏羲187代,这是有古老传言的,然则盘古至燧人37朝,却是连君王是谁,我等却是不知道的!”

    “若是小子要问在此之前呢?可有君?可有臣?可有属?若是再在此之前呢?君是何人?臣是何人?”

    田白乃是专职摸骨头的,自家的传承也算是不小,是以,虽然混沌时期,丢掉了所有的荣光,但是,有些东西,他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他踏入了考古圈子之后,自家那些故旧,还是念着情分的,是以,对他多有耳提面命。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田白只能做了一个摸骨头的,但是他的知识面却是很宽的。

    左老张张嘴……

    这尼玛……

    便算是让那个自称什么都懂的老先生过来,他也是说不出来啊!

    田白的问题实在是太刁钻了!

    左老有心想说你这是钻牛角尖,这个问题,就算是周室的老聃,那个将整个周室存书,装入了脑袋里的老子,也是不知道的!

    田乞和田书也是看了过来。

    左老的才华,在田氏门客中,当是前三之位。

    至于他前面的两人,与他怕是也不相上下的,田氏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分出了胜负。

    除开去岁来了田氏做客的隐者之外,这三人的才华,不在孔子之下!

    是以,对于田白的这个问题,他们也很想知道。

    毕竟这涉及到了权力的起源,他们这些身为公卿的,就没有不想知道的。

    毕竟,贵族们在宴饮应酬的时候,都是要说了这等风花雪月的。

    若是能够探查清楚这个,实在是太有用了啊!

    试想一下,当着一众贵族的面,抛出了这个问题,在一众人都解答不出来的时候,他们淡定的说出了答案……

    够刺激,够装逼……

    面对田氏众人投来的目光,左老的目光第一次有些躲闪。

    他呢喃“君着,当起于部卒猛士,臣着,当为奴隶……”

    “哦……此话怎讲?”年过耄耋的田乞,眼睛瞬间亮了。

    自从大雪之后,精神头便差了很多的田乞,竟然罕见的露出了精力满满的神情。

    田书也是看了过来“左先生,可有出处?”

    左老恨不得自己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都招惹的什么麻烦啊!

    看着一边田逆等人看来那探究的深邃目光,左老只觉得自己不想活了。

    他一向严谨,若不然也不会执掌田氏刑罚了。

    这还是他自从踏入田氏一来,第一次用不确定的语气

    “据我猜测,当在六千年前,正逢日蚀,盘古举石斧,以舞黑暗,正逢此时,日蚀过,先帝盘古得以建帝业,是为华夏帝国之始……”

    左老皱着眉头,这些东西,是他们几个私下里研究出来的,但是缺乏论证,是以,此时也就是能够内部说来听听。

    左老一开口,田白原本还是微微散漫的神态,瞬间不见了。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左老。

    牛逼!

    这是一个大佬啊!

    田白前一世的时候,从事的是考古行业,是以,知道业内有一个猜测

    考古家推测公元前6390年华夏大地发生日全食,此时,当为神话传说盘古时期。

    左老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就得到了田白的尊崇,他的眉头并没有消散,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带上了几分的不可确定性

    “君者的起源,当为远古时期,勇武有力之人,他们带着族人消解了灾难,带着族人渡过了饥荒,是以,被公推为君……”

    “至于臣着,通字面,当为一只眼睛之人!”

    “夏时,臣的书法为一个弯曲下蹲的独眼之人,商时为弯腰及地的独眼人,周时则为独眼下跪之人!”

    “臣者,顾名思义,当为刺瞎了一只眼睛,表示臣服的奴隶。”

    田白点头,他郑重的朝着左老拜谢

    “左老所学包罗万象,小子佩服至极!”

    田白一脸严肃的行礼问好,待左老回礼之后,田白却是对着众人道

    “左老已然解释了,君者,带领族人摆脱厄运,带着部卒富强之人!”

    众人听闻了田白的话语,神色各异。

    田白却是走上前去,直接在田乞的案几上拿了墨碳研磨,然后捏起狼毫,沾满了墨水。

    田氏堂内亭柱处有帷幔。

    因为国君不曾下葬,是以田氏堂内的帷幔,都还是白色的呢!

    田白扯着帷幔,直接将十几种臣字的写法全部书写出来。

    他又工工整整的在上面写了一个隶书臣,却是指着这个最是让他顺眼的臣字道

    “时至今日,臣字的写法,已经变成了规规矩矩的方形,这代表的就是一国,也是一国疆域。我将里面的这个长口理解为人,上下伸出的1,理解为人的臂膊。”

    “而今的臣字,却是双臂撑起了国家,撑起了规矩,撑起了疆域!”

    田白食指和中指分开一寸,端着毛笔,大拇指处在二指上面,按着笔杆,然后三指用力。

    “咔嚓!”

    毛笔断成了两截。

    这轻佻的一幕,只让左老止不住微微皱眉。

    方才升起的对田白的好感,瞬间消散大半。

    田白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在此咔咔折断了剩下的一半。

    然后他拿着三根断笔,放在了手指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折不动了。

    少年公子一边用力,让众人看清楚自己没有偷懒,一边却是继续道

    “为君者不能带领族民幸福富饶,便不配为君,为臣者祸乱朝纲,破坏规矩,就不能算作臣子!”

    田乞皱眉,他不是不想孤注一掷,毕竟这些年来诸国内部攻伐者,却是此起彼伏。

    齐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之所以隐忍至今,就是因为国高二卿的势力太大了!

    整个齐国,二卿及其所属,已经占据了五分之三了!

    而他们田鲍两家,所占据的地盘,若是不算莒地的话,才只有三分之一罢了!

    “尊祖,田氏辅佐了齐国八代人,整整两百年间的相辅时光,尊祖就忍心看着齐国败落吗?”

    众人神色一凛,小白这一次回来,是要逼着家主表明立场了吗?

    实际上包括左老在内,都想真刀真枪与国高干了一场。

    实在是太憋屈了!

    田氏乃是军旅起家,田氏花费了五代人的时光,才从士族爬到了大夫,这期间,田氏子弟战死无数。

    正因为征战很多,使得田氏子弟人人都是要学习行军打仗的。

    正因为这样,从底层爬起的田氏,刚刚成为了大夫,就成为了齐君的左膀右臂。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崛起了。

    田氏崛起的速度太快,不过是两代人田氏就从下大夫爬上了五大臣占据其二的高位上。

    田氏的速度让齐国朝野害怕了。

    晏子便奉齐君之命,以两个桃子,逼死了田开疆,而后更是又逼死了大司马田穰苴,逼走了孙武,十年时间,先后气死两代田氏家主。

    这可是放在全历史上,都是顶尖的人才,至于旁支、庶支,更是逼死无数……

    田氏族人,都像田白一样,恨不得拉出兵马,名刀明枪的与国高二卿做过一场!

    他们憋屈啊!

    田书叹息一声“仲兄,正如小白所说,田氏退无可退了啊!”

    田乞浑身一震。

    老眼昏花的他,扫视了一眼堂下。

    他的儿子田常太过软弱,虽然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是,却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是在盛世,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继承者……

    但是,眼下这个光景,常儿不合格啊!

    至于孙子田盘,虽然也算是聪慧,但是却是少了几分的计谋,他可以断定,若是让小盘继承家主之位,他必然会照抄自己的作为的。

    反倒是这个隔了两代人的重孙,各方面都最是让他满意。

    正因为这样,他才将自家下一代的最出色的武将,交给了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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