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智者三语断田白

    田白回到了营丘。

    营丘即临淄。

    子之营兮,遭我乎峱山之间兮。

    营是地名,即营丘;峱是山名,即峱山。、

    故此,营丘故城在临淄区齐陵街道的牛山西南十余里,今青州市卲庄境内。

    田氏在营丘城内的住所,紧邻御道,占地数十亩!

    再次回到田氏的大本营,刚刚从轩车里面走下来的田白,止不住的抬头观望。

    田宅很是繁华,精美而豪华的嵌着贝壳的鸱吻,铺满地面的花纹砖衔接齐整,贴在墙壁的图案砖式样精美,悬挂的帷幔,立地的屏风,各式绝伦,诸般亭台楼榭,为这座建筑成为奢华的建筑增色不少。~

    田白深吸一口气,在田野的护送下,缓缓踏上台阶。

    迎面而来的正是田逆。

    他双眼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小白,你怎么回来了?”

    饶是这个曾在历史上,以一己之力力权田恒反击齐君,而铸就田氏数百年辉煌的悍勇大将,骤然见到田白的一瞬间,也是惊诧的不行。

    “田氏就要亡了,在这个时候,我怎敢安心呆在莒地!”

    少年满脸的坚毅。

    “仲父,尊祖可在家中?”

    田白提起襦裙,缓缓登上了台阶。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丝毫没有将自己置身虎狼之地的担忧。

    田逆大惊“小白,你可知道自从当初你去了翟地,返回时斩断了高虎的臂膊,自此之后,他便恨你入骨!”

    “你这般回来,却是正值高氏权倾天下,若是被高虎知道了,就算是尊祖,怕是也保不住你啊!”

    田逆脸色大变,他一把扯着田白的手臂,急切道

    “小白,速走,速走,我亲自送你,莒地那边,虽然家主摆出了一副任凭国高薅夺的态势,但是,只要咱家还有封地,只要咱家的臣民还在,就没有人敢强取了莒地!”

    “你快走,莒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家主将你送到莒地,打着的就是以攻伐莒国为借口,让你远离这漩涡中心啊!”

    田逆不由分说拉着田白,就要将他朝外带去。

    “仲父,你听我说!”

    田白使劲拽住田逆,开口道“仲父,田氏退无可退了啊!”

    田白的话语,仿佛击中了田逆心底的那根弦,他不由得愣住了。

    田氏没有给退路了吗?

    ……

    当田白下车的时候,田家的门人,就急忙回去禀报去了。

    此时,田书、田乞两人正好刚刚走过回廊,就听到了田白的话语。

    退无可退?

    年逾百岁的两位老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一刻,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质疑……

    两人的眼睛,仿佛在说着他们是不是越老胆子越小了……

    “逆,请小白进来!”

    田书当即开口道。

    田氏当真是退无可退了!

    自从齐景公登基以来,田氏无不在退让。

    但是,这种退让换来了什么呢?

    家族不但没有因为退让而安康,恰恰相反,每一次的退让,都换来的是家族的再一次被打压。

    甚至,这种打压越来越狠!

    对于田书的决定,田乞并没有阻止,他冲着一边的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老者也不见回应,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趋身离去了。

    一边的田逆,见到田书的应对时,都没有见到那老者的应对后惊讶。

    作为田氏的核心族人,田逆深知刚才那老者的厉害。

    此人虽然不曾做了田氏的家宰,但是,这个老者,可是恒子在位时候田氏的家老了。

    他历经田氏三代人,整整做了七十余年田氏家臣。

    这人,虽然是外姓人,但是,在田氏,他的地位,可是要比一般的核心弟子,都还要高的啊!

    家主出动了这老者,他的态度已经明确了!

    田逆抿着嘴唇,手中的长剑却是紧了紧。

    他抓着长剑,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田逆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大门,眼神微微眯了眯。

    “小白,你且进去!”田逆伸手请小白进入内院,他却是抓着剑,朝着门口走去。

    不管家族如何安排,小白回来的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门口看门的这些下人,他会善待他们的妻儿老小的。

    田白正要抬腿前行,猛然感到身后的气温低了几分,他猛然扭头,就见到自家这位叔父一脸的狰狞。

    “仲父!”

    田白返身疾走几步,伸手拉住了田逆

    “仲父,家里密室空闲着呢!”

    田白的意思很是简单,都是自家的下人,关起来几天,等到此间事了,再放出来就好了。

    田逆正在迟疑,却见到方才那个灰衣老者,带着一众灰色衣衫的护卫走了过来。

    “左老!”

    田逆急忙弯腰行礼。

    田白也跟着弯腰问好。

    “公子,你们进去吧,这边的事情交给孤便是!”

    被称作是左老的老者,语气淡淡。

    他只是一挥手,一众灰衣人就立刻奔赴大门,接替了守卫门口的家丁护卫。

    田白正想问左老要如何处置这些看到他回来的下人们,就听到一众家丁纷纷弯腰行礼。

    “家老!”

    声音整齐划一。

    田白诧异的瞥了老者一眼,这人的地位竟然这么高?

    他素来不在主宅这边居住,但也知道尊祖身边很是有着几个老人。

    实际上,田氏子弟都知道,自家有很多门客,并且有些门客是要比自家族人的权力更大的。

    但是,田白没有见过啊!

    今日,他终于见到了这些神秘的门客了。

    田逆拉了一把田白。

    小白不在家族这边居住,他不知道,自家掌管弟子规矩的就是这些老门客。

    饶是田逆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也怕家老们的鞭子。

    这些人可不好惹!

    要知道身为田氏老人的他们,可是陪着田氏一起崛起的所在,彼等将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田氏上面。

    他们资格老,族长给他们的权力又大,不管是哪位族人犯了错,人家是真敢抽鞭子的!

    自家可不是高氏那一家子蠢货。

    田氏的门规,严厉到了苛责的地步。

    田氏族人,谁敢在外面胡作非为啊!

    要是被家族知道,必然要被这些老人扒了襦裙打屁股的!

    正因为田氏门规甚严,是以,自从田氏老祖完公建立田氏以来,田氏就没有坏名声在外的子弟!

    田逆伸手拉了小白一把,哪知道拉不动他。

    田逆大急。

    小白怕是不知道,他小时候,有一个族兄很是跳脱,那人最是喜欢美色。

    有一次,他看到自家臣民里有一个女子,生的甚美,于是便带走了那女子。

    他不敢带回来,只敢在城外寻了一处宅子,安置那个女子。

    但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家老们知道了,于是动了家法。

    那时,田逆年幼,只是记得在宗祠面前,那族兄被扒了衣裳,活活抽晕死过去。

    待后来,家族不但让他明媒正娶了那个民间女子,更是停了那族兄的一切职务。

    田氏行家法,从来不偷偷摸摸。

    每一次要动用了家法,都是召集所有的族中子弟,请了宗祠开门,直接当着列祖列宗、全家上下所有人的面来处理的。

    正因为这样,田氏子没有人敢为非作歹的。

    一旦被逮到了,丢人啊!

    同样的道理,田氏门规不能触犯的威严,也深入了每一个人的人心。

    田逆扯了田白一下,见到拽不动田白,只得急切道“小白,这是掌管影子的左老,乃是家里族老之一,小白万万不可轻犯,速速跟我走!”

    田白却是甩开了仲父的手,反倒是朝着左老走了过去。

    田逆大急。

    素来勇武,有田氏当代第一人之称的田逆,脸上竟然出现了迟疑的神色。

    他很是纠结。

    但是,下一刻,田逆还是上前两步,与田白并肩而来。

    杀人不眨眼的田逆扭扭捏捏“左老,小白,嗯,小白……”

    田白却对着左老弯腰,起身后大大方方的询问“左老,不知如何处置彼等?”

    那些看门的家丁,见到灰衣人控制了他们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了。

    他们身为家丁,自然知道这灰衣人代表了什么!

    蝇营狗苟。

    身为下等人,自然有他们的生存办法。

    可以说,这些人并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但是,他们的生存能力却是要比高贵的君子们更加厉害的。

    别的不说,单单是像老鼠一样,能够在任何一种环境中生存,这就不是高贵的君子可以做到的。

    他们都是田氏的臣属,又在田家本宅做工,因此,对于主宅这边的各个势力,彼等却是清楚的紧的!

    左老掌握的是什么权力,田氏子不知道,彼等却是清楚的紧!

    一想到灰衣影子的可怕,门口的那些门卫,竟然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左老诧异的看了一眼特意转回来,询问自己要如何处理这些氓隶的田白。

    “小公子以为该如何处理呢?”

    左老说的客气,田白却没有真的就颐和气使了。

    他再次弯腰“左老明鉴,小子以为,彼等皆是我田氏的根基,虽然为了掩盖小子的行踪,需要作出一些遮掩的事情,但是,小子斗胆,请左老暂且软禁彼等,待得此间事了,再行放出便是!”

    一旁的门卫们听闻了田白的话语,急忙跪地感谢起来。

    左老哈哈一笑“小公子特意转回,就是为了这几个氓隶?”

    田白点头“彼等虽然是氓隶,但是在我的眼中,彼等却是田氏的根基!”

    “左老,彼等虽然是田氏的臣民,更有甚至,几代人都跟着田氏,算得上是田氏地家生子了,小子以为,彼等为了田氏而操劳,是以,他们非是田氏氓隶,而是田氏的根基!”

    他抬起头来。

    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眸,带着真诚的目光。

    少年公子的眼神,直视着左老那昏花的双眼。

    “小子素来以为,非是公卿给了臣民恩惠,而是臣民以上税托庇与公卿!”

    “公卿以自己的名望,获得开府建衙的权力,征兆兵卒,保护一方安宁,但是,黎民一样不曾清闲,公卿所有的一切,皆是黎民供养。!”

    “是以,非是公卿恩泽黎民,双方却是合作的关系!”

    天啊!

    田逆止不住就要扯着田白赶紧逃了算了。

    田氏家大业大,门客众多!

    但是,这几个族老,哪有家族子弟敢对抗哟!

    田白当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与左老这样对峙!

    周围的一众氓隶,听闻了田白的话语,双眼止不住的瞪大了。

    从来都没有人说过这些话语!

    从来没有人高看了他们一眼!

    哪怕是以体恤黎民著称的田氏,也只是出于怜悯,而给了百姓一条活路!

    他们就像是石头缝里的小草,艰难的生长着。

    积蓄了每一分能够抓住的养分,在苦苦求活……

    他们卑微的就像是地上的蚂蚁,捡拾着每一块渣渣,辛苦的忙碌着!

    长久以来的麻木,让他们以为自己就是这么的卑微,就是这么的渺小。

    小公子的一席话,宛若醍醐灌顶,只让往日的枷锁,出现了一丝裂缝。

    小公子的话语,让他们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

    只是,脑海里长年累月、祖祖辈辈灌输的规矩、惯例,却是让他们觉得小公子的话语,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只是,为啥他们听了小公子的话语之后,竟然很是感动呢?

    该死!

    这发酸的眼睛!

    一众氓隶们止不住的揉着眼睛。

    该死的,营丘的春天,风沙太大了!

    那些本来正要扭送氓隶的灰衣人,也是愣住了。

    饶是他们是田氏从幼童起,就挑选出来训练的死士,都止不住觉得田白的话语,格外的舒服。

    众人感激的看着小公子,这是一个愿意将他们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的君子啊!

    ……

    “啪啪啪!”

    左老却是哈哈大笑。

    他盯着田白足足看了几个呼吸。

    那一双浑花的双眼,也是变得犀利极了。

    被左老这样看,田白不好受的很。

    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马王堆的那个汉室丞相的夫人……

    想当年,他们去参观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直到看得田白不好意思的扭开视线,左老这才是开口道“小公子,你可知道我田氏的规矩?”

    啥意思?

    田白茫然。

    不待田白询问,左老却是道“小公子,田氏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臣属,正因为这样,田氏才能从一个连大夫都不是的工正,一路走到了今天!”

    田白“……”

    左老继续道“你这小子,对于兵力的运用,倒是与武小子很是相似,都是那般的羚羊挂角,让人难以察觉真实的意图。”

    田白眨眼,说的可是孙武吗?

    我比他差远了,武叔父是自己开创了兵家流派,小子我却是不知道他的多少代徒子徒孙了……

    左老继续道“你比他强,那小子太过要强了,虽然性格百折不弯,称得上是坚韧无双,但是,他太傲了,却不如你!”

    “你能屈能伸,这是武小子比不上你的地方!”

    田白继续眨眼。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夸奖吗?

    ……

    田逆瞪大了眼睛。

    田武是谁?

    这是自大司马田穰苴大父被逼死之后,田氏的军事第一人!

    武兄弟的战绩,列国皆知,就没有人不佩服他的!

    楚国啊!

    天下唯二的霸主之国。

    一个能够与晋国打了几百年仗,却依旧霸气雄浑无匹的国度。

    吴国呢?

    就是一个声名不显的泗上小国。

    但是,在武兄弟的帮助下,吴国一路崛起,最终武兄弟和伍员一起,攻灭了楚国……

    田逆瞪大了眼睛,左老说小白的军事能力要与田武比肩?

    怎么可能?

    小白虽然以一万兵丁,连续折服杞国,夺下莒国,用兵也称得上是诡异的很。

    但是,小白怎么可能与武兄弟比肩呢?

    田逆吃惊的脑袋都当机了,左老依旧在赞扬田白。

    “你让人运回来的磨石我看了,这却是一个能让田氏更上一层楼的利器啊!”

    “小白你更是与鲍氏分润,这一点却是做得很好。”

    “藏起来的珍宝,不叫珍宝,唯有能够放在堂内,供人参观的珠宝,才是真正的珍贵!”

    “磨盘我亲自试了试,这东西的效率当在舂米的百倍往上,更主要的是,你也说了,这东西是可以用驴马牛来代替人力的。”

    “家里在臧武仲重修的臧台处,修建的有磨坊,每天细面的产出约有百石,产出专供都城所需,是以获利颇丰!”

    “至于少海盐,我也是亲自拿来尝了,此物相比于魏氏青盐,一样是不遑多让的!”

    “遥想当年,管子治理齐国,使得齐国大昌,便算是现今,我等也是受管子遗泽颇多的!”

    “而小公子你……”

    左老一脸的认真“小公子未来的成就,怕是不亚于管子与武小子的!”

    田白哑然,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左老这么高的评价。

    扭头看看田逆,这位仲父依旧是一脸的惊愕。

    从田逆的神色里,田白知道眼前之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但是,这人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却让田白凌乱了……

    难道我真的这么优秀?

    我没发现自己这么优秀啊!

    若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放着清华北大不上,跑去上了一个三流野鸡大……

    田白记得后世的网上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一个平凡人穿越了,什么都做不了的!”

    他们却是不知道,一个初中生,穿越之后,恢复高考那年的卷子,也是挥手就能解开的。

    这就是眼界的力量。

    眼界决定了一切!

    田白从来没有真的忘记了自己,他就是那一个穷摸骨头的,他的认知不会变!

    正因为这样,才使得田白与这个时代的君子们节节不如。

    正因为这样,田白才会惯用后世的手段,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在田白的认知里,人生而就是不平等的,然而,人格却是平等的。

    就算是这些氓隶,甚至宛若当初那个孤儿花犬姑娘,人格上,一样是平等的!

    如此,这个小公子的作为,获得了左老的青睐,也就不稀奇了!

    左老很是夸奖了田白一顿,这才是轻笑道

    “小公子放心便是,田氏素来不会草菅人命,更何况是田氏的臣属了!”

    左老给田白安了心,草草的接触,就让左老明白,这个小公子啊,心底太善良了。

    若是这些氓隶,当真因为看到了田白回来,而被处死,他必然会自责的。

    是以,往日里很是孤冷的左老,竟然罕见的当着田白的面,对那些氓隶解释道

    “你们不要多想,田氏从来不会戕害自己的臣民!”

    “小公子回来的消息,不能被外人知晓,你们暂且会被看押起来,待到此间事了,自会放你们出来!”

    “多谢左老!多谢左老!”

    一众氓隶连忙拜谢。

    左老点点头,他轻笑“也当多谢小公子!”

    氓隶们又急忙匍匐在地,连连叩谢田白。

    田白点头,让人起来。

    那些氓隶,被黑衣人带着,朝着院内一角而去,氓隶们却是频频扭头,千恩万谢。

    左老冲着众人的背影,淡淡道“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期间,你等栗米照旧发放!”

    众人又是赶紧道谢。

    只要主人家发放栗米,他们妻儿老小无忧,那便是关了他们一年,十年,又何妨?

    左老处置了这些氓隶,又低声对着身后两人吩咐一番,这才是疾行几步,追上了田白两人。

    满头白发的他,浑身哪还有一丝的佝偻。

    “小公子,你方才回来,京都这边却是不知近况,我草草与你解说一二……”

    左老一边带着田白朝内院而去,一边却是低声讲解起来。

    田逆再一次傻眼!

    老天!

    貌似恒仲父,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要知道,恒仲父可是家主的亲儿子,更是家族的嫡子啊!

    ……

    “所以,自尊祖和鲍子不上朝之后,国高二卿却是又夺取众大夫十余城?”

    田白眯了眯眼睛。

    齐国总数也不过是百余城,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二卿就从其他大夫手上,强取豪夺了十余城?

    “是啊,非国高一系的大夫们,急的满嘴的燎泡,时时跑来求见家主,想要家主为他们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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