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祈县40-破庙

    原本二人聊的是些家长里短过日子的话,结果话题转着转着,转到了陆星身上,林子心心里觉得不对。他想了想,与其不清不楚,糊涂暧昧,不如直说。

    林子心语气轻缓客气地问道,“张大爷,你今天来,是陆捕头的意思吗?”

    张大爷闻听,笑了笑。老人的生活智慧比林子心丰富,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木子,既然要在祈县落脚居住,知道一些陆捕头的事,便也无妨啊。”

    一听这话,林子心的心里已经能确认,陆星找过张大爷。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张大爷说,又是怎么说服张大爷来的。但既然来了,索性把话都说开。

    林子心问道,“他想让你告诉我些什么?”

    张大爷笑着摇了摇头,“陆捕头没说什么,木子小哥你不要多心。只不过,你是外乡人,才来本地,不清楚本地的旧事,说与你知道,也算心中有数。”

    老者这么一说,林子心明白了。就是陆星,想借他人之口,告诉林子心他的过往种种。

    张大爷在这祈县土生土长,加上他年纪大,知道的本地旧事很多,就算是城里那些中年大哥们,未必有这位老者了解的多。林子心暗想怪不得陆星要找张大爷来说,

    林子心转念一想,就知道了又能如何,老者都来了,就听他说吧。

    给张大爷面前的茶碗里续了水,林子心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冷眼瞧着,这本地人,都挺看中陆捕头的。”

    张大爷频频点头,“是啊,是啊,现在我们可都仰仗六爷。六爷真是护佑这一方安宁的人。不过以前啊……”

    听老者话锋一转,林子心不由暗想,对,现在是现在,那……以前呢?陆星没当上捕头的时候呢?

    张大爷说道,“唉,现在咱们大家伙儿是都喜欢六爷、敬佩六爷,更仰仗着六爷。不过啊,在早,他可是祈县街头人人惧怕,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主儿。是咱们这儿的一个‘煞星’,他啊,比那豺狼虎豹还要让街面儿上的人害怕哩。”

    啊?!林子心听了惊讶。从现在县城里这些老老小小各色人等对待陆星的态度,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这城中的人们会害怕陆星。这陆星以前到底是在本地做过些什么,竟然可比豺狼虎豹?

    曾经的旧事,说来话长。张大爷慢慢讲述起来。

    陆星的身世,要从祈县县城西门外的一座无名小庙讲起。

    那是一座无名小庙,庙里只有一个老和尚独自守着。这庙和这老和尚是什么时候在的,时间太久了,连本地的老人们都已经记不清了。

    庙很小很破旧,没什么香火。本地人要烧香还愿,都是往城东的道观里去,路经本地的客商和旅人,想烧柱香求个平安,也是去道观。

    老和尚自称法号叫尘隐,一个人独自守着这座小破庙,庙里有一口水井,三亩薄田。老和尚年纪很大,身体倒还算硬郎,平时,就靠着种那点儿地过日子,有时会到县城里来化缘。

    十七年前的初冬,刚出生不久的陆星,被丢弃在这座小庙的门外。

    那是崇安元年的十月底。有一天,从傍晚起就一直在刮着大风,尘隐和尚原本在念经,念着念着,心里忽然一阵不平静,就走出来看看。结果发现庙门外头竟然放着一个婴孩,包在一块破布里头。

    那是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

    捡到这个婴孩的时候,老和尚一抬头,正看到夜空里有颗亮星在大放光明,于是便给这个婴孩起名叫——陆星。

    婴孩的身上还沾着血迹,当时已经哭不出声来。老和尚连夜抱着婴孩赶进城里,挨家挨户地敲门救助。有好心人给了热粥水,又有热心懂照料的妇人们帮着救治,这个小婴孩,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样的冬夜,那么小的婴孩,若是再晚上那么一点点被发现,可能就冻死了。

    婴孩太小,老和尚年纪又那么大了,有人担心怕老和尚养不了他,便想着在县城里给寻一户人家收养。

    然而这孩子身世不明,有人介意,担心背后是一桩丑闻,又或者是什么贱籍者生下的孩子。

    偏巧在这个时候,有好事者出了个主意,去找了一个当时路过的算卦先生,让给陆星卜上一卦。

    那个路过祈县的算卦先生,自称十分灵验,他给陆星卜了一卦,算得陆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一生孤单,命运坎坷,不仅如此,还会“克”到身边的人,给身边的人带来恶运霉运。

    县城里的人们猜测婴孩的身世,都觉得肯定不会是县城里哪户人家的,祈县不算大,怀孕产子这种事瞒不过旁人,最有可能的是路过的戏班子、杂耍班子,那些歌女伶人,丢下孩子之后远去无踪,再难查证。

    当时的华夏大地上诸国,都有良籍和贱籍之分,贱籍者只能从事下九流的行业,更不能参加科举。歌女伶人都是贱藉,而想要改藉,非常非常难。

    这几个原因加在一起,彻底没有人愿意收养陆星了。

    老和尚知道了这些,并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完全不介意陆星的命格和来历,一直照顾抚养陆星。

    陆星长在庙里,靠着老和尚的养护和城中好心人的施舍,一天天地长大了。

    好在是被庙里和尚收养下了,陆星有名有姓,是个良籍人。

    这一老一小,守着一座破庙和三亩薄田,日子过得很是艰苦,常吃不饱,时不时还要进县城里来化缘。老和尚人很豁达超脱,身外之物看得极淡,多苦的日子都泰然处之。

    陆星稍大一点儿时就已经很懂事,他从小就学着做农活,跟老和尚一起耕种那几亩薄田,挑菜进城来卖。他跟着老和尚一起在县城中化缘,大家都叫他“小和尚”。

    陆星没有出家也没有受界,只是剃了个光头,老和尚说等陆星长大了,再让他随缘决定。

    然而老和尚不在意,不代表旁人不在意。陆星被县城里的人当成是不祥的“灾星”,人们忌讳他,躲避他,不愿意有什么牵扯,怕沾上霉运。为数不多的只把陆星当个小孩子来疼惜的人家,都是偷偷摸摸地给予帮助。

    老和尚带着陆星进城化缘,就有人赶他们走,甚至放狗咬人,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们不知道“灾星”代表着什么,只知道陆星“不好”,骂他,赶他,追着撵着打陆星。

    张大爷这时叹道,“唉,就为了这一卦,六爷小的时候,可真没少吃苦头啊,可怜啊,孩子可怜啊。”

    一个顶着“灾星”名头的孤儿,能遭遇些什么,林子心可以想像得到。

    张大爷道,“这之后啊,六爷有一段时间就比较少到县城里来,可是为了讨生活,又不得不来化缘讨斋,来了就被人欺负,唉……他那时还是个小娃娃啊。”

    在陆星四岁那年,有个白胡子老头流浪到了祈县,他没有留在县城里,而是去了城外的小庙落脚。

    就老头儿年纪也着实不小了,一头白发,一缕白须,老的面皮儿都皱得像个核桃了,瘦高个儿,瞧着身子骨倒还硬朗。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头从哪儿来。他跑到庙里去,尘隐师傅就收留了,两个老头子从此便做起了伴。这人自称姓白,都叫他白老头。

    林子心听了心中一动,问道,“这位白师傅就是教陆捕头功夫的人吧。”

    张大爷一点头,说道,“正是他。”

    白老头究竟从何而来,本地人一直不知,他也从来不提以前的事,只在破庙里跟老和尚两个安安静静地过活。

    白老头看着面相有点凶,人却不凶,待人随和。在知道白老头会功夫之后,祈县里众人都猜测,这个白老头很可能是个退隐江湖的武林中人,以前不知经历过些怎么样的刀光剑影,现在放下前尘旧事,来到祈县这个小地方隐居。

    白老头来了之后,开始教还是小孩子的陆星一些防身的功夫,他教得用心,陆星也学得认真。虽未明说,白老头应该是把陆星当成了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这两老一小,就在破庙里互相照顾、依傍着,一起度日。

    时光如梭。

    来祈县的第三个年头,白老头去世了。人是在睡梦中走的。前一天他还在城里卖菜。老人去得安详,县城里人得知,都说,不管以前白老头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江湖恩怨情仇,人一走,便都了了。

    白老头临终前把他随身带着的兵器——一柄唐刀,留给陆星,算是这个师傅留给徒儿最后的念想。那刀,现在就挂在捕头陆星的腰际。

    之后不到一年,尘隐老和尚也圆寂了,同样是在睡梦中走的,去得平静安详。

    这两个一直照顾、爱护陆星的人一走,陆星就落了单,那一年,他才八岁。

    老和尚一死,陆星又未曾剃度出家,无法继承寺庙,那座破庙就正式地荒废了,庙里的三亩薄田被县上收回归公。

    这么一来,陆星无处可居,无家可归了。

    尘隐和尚和白老头这两个人,年纪都很大了,寿终亦是正常,甚至可以说是“白喜事”。然而总有那嘴尖好事的人,把这事算在了陆星的头上,说是陆星这个“天煞孤星”给克的。

    张大爷叹着气道,“两个师傅都走了,六爷便没了依靠,又无人收养,他才八岁,便开始了在这县城里的乞讨生涯。”

    最初的几年里,陆星吃足了苦头。吃不饱,穿不暖。到了晚上,有时睡在街边,有时睡在桥洞下,有时睡在在哪处屋檐下面,有时实在挨不过,他就跑回县城外的破庙里容身,在附近的山上捡些野菜野果充饥。

    那时的陆星,从光头长到了长发拖地,脏得没眼看,跟个野人似的。一身破衣,一双赤脚,延街乞讨,受尽白眼冷遇,就那么一日日挨过了春夏秋冬。好像野草一般,野生野长,竟然挣扎着活下来,长大了。

    林子心听着听着,内心深深地被牵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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