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接(3)

    黑色低调的车行驶在高速上,唐覆最后还是没带走棠诗。

    儿女们长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其实再不疼惜这个女儿,他到底还是对她保持尊重。

    唐覆独自一人坐在后面,盯着信封上的“邬娅”两个字看了很久。

    有多少年了,他早已忘记这个同桌的字迹。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流转,唐覆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沿着边封撕掉信舌。

    “覆:

    展信安。

    最近风市的天变化得有点快,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念念正在厨房为我煲汤。她厨艺很烂,但人长得好。感谢你,把我们的女儿培养的这么好……”

    唐覆快五十的人,看见这句话,眼一热,下意识捏紧手里的纸。

    他明明没怎么关心棠诗,她应该知道,却还是感谢他把女儿养的这么好。

    唐覆刚平复下来的愧疚之情再次涌起。

    “你不必感到心虚,事实上我大概能猜到念念会过怎样的生活,但她如果跟着我,必定没有如今的成就。所以我感谢你。”

    “……”

    唐覆读到第二段,鼻腔里的酸意退下一半,她果然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说话直白,和本人一样直爽。

    “我给你写这封信,并不是想要追忆什么,只是想请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让我们的女儿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喜欢谁,她和谁在一起。我希望他拥有和你当年一样的权利。毕竟如果你不喜欢,也不会听从家里的安排,选择宋娇柔。”

    “……”

    唐覆剩下一半的悲伤也被堵了下去。

    他怎么忘记了。这个女孩当初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看事透彻,说话直白不拐弯。

    “……覆,我与你高中三年,咱们都见过彼此最稚嫩最青涩的模样,即使后面分手,留给对方的,也都是美好记忆。

    为你生下念念,我心甘情愿,这么多年,也真的感谢你和宋娇柔对念念的培养。

    但你得承认,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字字珠玑。

    每一个字都直击唐覆心灵,叫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这么多年来和女儿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愧疚。

    “……念念的前半生,多亏你这个父亲照顾,让她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作为母亲,我只希望她的后半生也能平安顺遂,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覆,前尘往事不可追。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久于人世,就当成全故人一念也罢,只盼你还是当年风市一中的文覆,让我这么多年,没有念错人。”

    唐覆捏着信纸的手一抖。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别人这样称呼他。

    文覆……在他爸妈离婚之前,他一直随父姓,唐是他母亲的本家,直到他跟母亲生活以后,才换了姓,而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别人唐总唐总的称呼,忘记本名,也忘记当初那个会在他写习题时,蛮横直白要抢他答案的漂亮班花。

    文覆……

    唐覆喃喃地叫着,风驰电刹间,突然领悟了什么。

    她在信里说,她爱了很多年。

    付念文,念文,文……

    唐覆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同时一股子奇异的感觉自心底升起,有点骄傲,有点感动,有点遗憾,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原来,她当年并没有那样洒脱,想忘就忘,还真心祝福他和别人婚姻美满。

    这真是……

    唐覆慌乱地低下头,看着写的满满当当的纸,一时间不知所措。

    前面的的秘书通过反光镜察言观色,发现不对,立马回头询问。

    “唐总,您没事儿吧,您的脸色有点不好”

    唐覆回过神,摆摆手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塞回信封。

    他想起那么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或许邬娅当初给唐诗起这样一个小名,也是想寄托自己的某种思念吧。

    念念,邬念,勿念。

    名字是那样绝情,却藏着最深的爱意。

    唐覆突然觉得自己眼角有点酸,他弯下腰,展开五指,虎口撑在眉骨处,闭眼凝神。

    再睁开眼时,已然做了决定……

    棠诗没有送唐覆,唐家车队离开之后,她独自一人去了郊外陵园。

    以免夜长梦多,她计划明天就带着弟弟回京市,马霖带着付念文去做转学手续,她得了空闲,来这给母亲道别。

    这座小城连日来阴云密布,不见太阳,也不曾下雨,全城上下透露着一股子冷意,也不知道汇集了多少人的悲伤。

    棠诗跪下来,把母亲碑前的水果重新换了一茬,认认真真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妈。明天我就带着弟弟回去了。”

    她像以前那样,在说家常。

    “弟弟格外听话,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有和我对着干,妈妈,应该是您在天上保佑我们。”

    “几天前我爸来了,我把您写的信给了他,刚才他发微信来,同意了我的要求,但不允许我脱离唐家。”

    “妈,您是不是在信里写了什么,才让他这么痛快地同意我的要求。”

    “无论是什么,今后的生活大概会好很多,我会努力赚钱,认真营业,好在您给我生了一副好皮囊,我可以持靓行凶,至少不会饿肚子,您放心。”

    “还有宋辞…”

    说到这,棠诗隐忍的情绪终于有了松动。

    她跪得笔直的身体软下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的确该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天夜里,棠诗一个人坐在河边,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删掉宋辞微信,但她闭着眼睛,把手机里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删除了。

    真正的告别要一点一点来,我把你从我生命中剥离,从此以后,任何与我相关的物件都不再有你的痕迹。

    棠诗打开通讯录,翻到宋辞,在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秒,指尖微微轻颤。

    这或许是棠诗给宋辞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嘟……”

    第一声忙音传来,棠诗面色平静。

    “嘟……”

    第二声忙音传来,棠诗微微皱眉。

    “嘟……”

    “嘟……”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

    直到第21秒,第十九个忙音过后,冰冷而标准的女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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