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漠北篇265-富贵人家

    虞红衣悲伤地闭紧了眼睛。

    陆星隐约能想到刚才虞红衣所说的“灭顶之灾”的意思,他既惊又怒,怔了一会,叹息道,“原不该……”

    虞红衣低声道,“那是老爷爷给我们这些邻居们留下的‘念想’,在他和在我们的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琉璃本身,不是手工精美,不是价值连城,而是它代表着我们之间相识、相伴的情义,曾经一起相处的美好回忆,不是亲情又胜似亲情的感情,可是……”

    虞红衣这时双手抱住低垂下去的头,声音颤抖了,“我们太傻了,我们这些小山村里的种田人真的是太傻了……”

    老爷爷把那些琉璃器皿分赠给靠山村的农户们的时候,曾经很认真地叮嘱过村民们,他没有提到琉璃和琉璃的价值,只是说“诚意所赠”,他让村民们把礼物好好收藏起来,笑说“这些可是好东西,是我的珍爱之物。你们大家就把这当作是家里压箱底的传家宝,可传给后人。一定要收好。不要告诉外人家里有这个,更不要轻易给外人看,千万切记,切记!”

    虞红衣低声道,“他明明有好好叮嘱过我们,明明有……”

    陆星这时暗想,老者如果把琉璃真正的价值告诉给村民们,未必是好事,只说能当传家宝,代代相传,和不要随便展露给外人,是对的。

    那时,老爷爷送给虞红衣家的琉璃器,是四只茶杯、一枚镇纸和一个葫芦摆件。收到礼物后,一家五口一起欣赏过,虞红衣清楚记得那个葫芦摆件比成年人的拳头略大,颜色是漂亮的杏黄色,还配有一个红木托架;茶杯的色泽有红有绿,仿佛盛夏里切开的西瓜那般颜色,端的十分好看。

    一家人惊讶于琉璃美丽的色彩和触手光润,晶莹剔透,看了又看,不断赞叹。

    虞父找出来几块细麻布,小心地把礼物一一包好,收在箱子底下。一家人接着偎坐在一起闲聊,这时虞父提到了老爷爷送的礼物的分配问题,他向妻子和孩子们说,想把葫芦将来给大儿子,求个多子多福;把镇纸传给二儿子,求个平安顺遂;那成套的茶杯,给唯一的小女儿当嫁妆。

    虞母没有意见,两个儿子也表示赞同,还是小女孩的虞红衣,这时只知道“嫁人”是件害羞的事,双手捂着脸躲进母亲怀里,直摇头,又道,“有六个呢,阿爷若要传,也该每人两件才是。”

    虞父说,家里穷,一直担心给女儿备办不起什么嫁妆,如今老爷爷送了这极漂亮的物件,女儿就有了压箱底的嫁妆,“虽非金非玉,却是好物,十分体面,甚好啊”,又说,女孩儿自己身边有嫁妆,就是在夫家说话的底气,“你爹我拿不出什么来,托老爷爷的福,他又那么喜欢你。那四个杯子定是成套的,该都给了你。”

    虞红衣的两个哥哥都赞同,都说“三妹身边有嫁妆才不会受委屈”。虞父见妻子和儿子们都不反对,就道“那就这么定了,待将来你们各自成亲时,便把这‘传家宝’交给你们”。

    想到父母,想到两位兄长对她的至亲之情,虞红衣的眼里涌起泪花。

    沉默了一会,虞红衣继续道,“……那是在老爷爷去世后的那年秋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重阳节,九月初九。”

    重阳节那天的早上,靠山村的村民们一齐去了老爷爷和李大伯、大娘的墓前,给逝者烧纸、上供。村里的老人们在墓前絮叨,说了好些过日子的家常话,希望逝者也能知道,什么瞧着今年收成不错工、最近打猎得了上好的皮子、某家孩子顽皮打架等等,最后道“三位老邻居,你们都好好儿的呀”。

    拜祭过,村民们回村去了,虞红衣留下没走,她回忆起老者亲切的面容、爽朗的笑声,还有摸着她的头的温暖的手,幼小的心灵阵阵哀痛,忍不住哭了。哭过之后,虞红衣在老者的墓前说着她最近练习剑法的事,又拿着树枝,把老者教她的那套剑法细细演练了一遍。

    在演练剑法时,虞红衣总觉得老爷爷就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笑呵呵地看着她。

    这一留,虞红衣在山上的墓前就呆到了快中午,瞧着太阳在头道,“老爷爷,我得回去了,我改天再来看你和大伯大娘。”

    赶着下山,虞红衣没有走山间小路,而是在密林里穿行,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对靠山村周围一带的山林熟悉,不会迷路。

    下山路走了一大半,已经能看到山脚下的村子和周围的农田、村里村外的道路了,这时,虞红衣突然注意到从官道上过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进了靠山村。

    从大官道上能看得到靠山村的屋舍,偶尔会有路过的人们从官道上过来,向村子里的农户或问路,或讨水喝,或是在村子里歇上一歇再继续赶路。从官道上摸过来的人里有官差,有商贩,有走亲戚的,有出门办事的,还有出来游山玩水的。村民们见多了南来北往各色各样的路人,早已习惯。

    那时的虞红衣以为,这一次来的也只是普通的过路人。

    靠山村的村头盖有一个大草棚,是给路过的人们歇息用的,这支车马队伍先是在草棚前停了下来。这是一个看起来阵仗不小的车队,粗粗看去,约有四十余人,另有十辆马车供人乘坐和驮运行李物件。除了执鞭的车夫,还有穿戴整齐统一的家丁,仿佛管家那样的老者。虞红衣接着又看到马车上下来好几个穿着鲜艳华丽的衣裙的年轻女子,个个浓妆艳抹,发簪、耳环、项链、臂钏,戴着的金银嵌宝首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接着,女子们从一辆马车上扶下一个人。

    那是位年轻公子,乌发用金冠束着,金冠上镶着大颗的红宝石,身穿月白色的外袍,织在衣料上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亮,腰带上挂着好几个玉佩、荷包等。这位年轻人看起来通身的富贵,自带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场。

    虞红衣此时距离村子不远了,她见村里来了这许多外人,脚步慢了下来,藏身在丛丛茂密的灌木后面,从略高的地方向下观望着。

    虞红衣暗想,这些人或许是出门走亲戚,又或者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贵人家,他们路过这里,不会多停留,饮好了马便会离开了。

    回忆到这里,虞红衣遗憾地频频摇头,连连叹气,见她这样苦恼,陆星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那时,我……”虞红衣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我后悔,我,我又不知道我该不该后悔,亦或是庆幸,亦或是……我……我说不出来。”

    虞红衣告诉陆星,那时,她见村里来了一大群陌生人,为首者显然是那位年轻公子,仆从中亦有不少青壮年男子,还是小女孩的她,并不想瞧这个热闹,只觉得心中别扭,又怯又羞,停了脚步,她就想等到那群陌生人离开她再回去。

    虞红衣道,“我悄悄藏着,只往村子里边看,那个距离,看得清,又看不清。我能看到村里人们的行动,听不到他们的说话,至于脸,我明明看见了,之后努力再回忆,那些脸孔却是面目模糊,五官都糊做一团,看不清,看不清……”

    陆星道,“你那时还小啊。”

    虞红衣道,“不小了,九岁了,不小了,懂事的。可我,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不清楚。别人且不提,那为首的年轻公子,他有好几次是端端正正地面对着不远处山坡上的我,我明明看到了他的正脸,可是之后反复回想,那张脸是模糊的,模糊的……”虞红衣说着,双手抱住了头。

    陆星劝慰道,“那时你还是年纪小啊,不要责怪自己。”

    虞红衣哀痛道,“……我怎么能不责怪自己。”

    陆星这时道,“那支车马队伍进了你们村子,他们做了什么?”

    虞红衣沉默片刻,调整了心情之后,告诉陆星道,“一开始时,他们只是像普通的路人一样……”

    从那一队车马进了村,贵公子和他的随从们,还有村民们的在室外的一系列活动,虞红衣一点儿不落都看在眼里,但是她听不到人们的对话。她的判断,是根据所见的一系列行为做的推测。

    虞红衣告诉陆星道,“那一幕幕,我看得清楚真切,过去多少年了,画面都依然深深印在我心底,不曾忘记一分一毫。我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这些年来我反复又反复地思量推敲,那队人进村之后的种种,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想我应该没有误会什么、猜错什么。”

    那一大队人马来到靠山村,把马车在村头的大草棚处停下,放牲口歇息,然后从马车里搬出遮阳伞盖、坐席、茶桌、风炉等物,一大群人围绕着那位年轻公子,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务必要使他感到满意。

    待安排那贵公子坐定,几个侍女就带着一群家丁,往村里的几户人家家里去探看,看罢出来报说“那种屋子,根本下不得脚,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于是,那贵公子只在村口的空地处歇息。

    正是中午时分,靠山村里的几户人家,家家都在准备午饭,见来了路过的人,而且是很少会从大官道上往小村里歇息的“大贵客”,见那公子穿金戴宝,使奴唤婢,一个人有多少个人在身边侍候着,小山村里的穷苦种田人哪里见过这大阵仗,个个唬的大气不敢出,毕恭毕敬。

    村里的几户人家,每一家都有人被叫到了家门口,躬着身,垂着手侍立着,随时准备应对差遣询问。

    家丁们吆喝着让村民们“拿水来”,要求要有饮马的清水,泡茶用的山泉水等等,村民们连忙去张罗,送来一桶桶清水。等马匹都饮上了,盛在瓦罐里的山泉水被一个侍女接下,在风炉上烹煮起来。

    等泡茶的功夫,贵公子坐在那里,三个穿绸着缎,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他身边,陪他说着话。闲谈几句,那贵公子摆摆手,随即,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出来,叫过一名仆人吩咐了几句。

    村中的一位老者被推举出来,站在离贵公子三步之外的地方,半低着头,一问一应地说着。

    那位贵公子找了村里的老者来问话,应该问的是本地的风土人情等事。

    那位贵公子待人的态度尚算平和,他身边的那群豪奴们,完全不把村里的种田人放在眼里,毫不客气地呼呼喝喝,一个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就像对着一群出苦力做粗活的牛马那样。

    虞红衣藏在茅草丛里,眼见村里那几个一直被人们敬重的老者,在那些外来人面前低头哈腰的模样,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喝过了茶,歇了一歇,虞红衣觉得这伙人该走了,她以为这一群“富贵人”,不会在小山村多留。

    这一队人之前大约是马车坐得久了,想舒散一下腿脚,那些家丁们在周围走来走去,展腰伸臂,那几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年轻侍女,也是互相招呼着,在小村里转悠,又往农田边去,指指点点,说笑不停。

    那坐在支起的大遮阳伞下的贵公子,显然也不急着走,一句一句向立在一旁的村民们问话,又时不时和几个管事说上几句。

    就在这时,有个两鬓斑白的老管事,向那贵公子建议,“既从此地路过,且看看此处的‘野意儿’,只当瞧个新鲜。”

    于是,一群仆人吆喝着让村里各家各户拿出本地出产的“野物儿”,来给公子瞧瞧。

    几家人无奈,只能各自尽力,有人拿出兽皮,有人捧来从山上采来的药材,有人拿出风干的山菌等。侍女们这时也过来了。这群人看着,指指点点评说一番,又笑起来,还有人说“原就说这穷山沟里能有什么好物儿”。

    这时,一个侍女见供饮用的山泉水不多了,就要村民们再送些泉水来,她眉毛一扬,纤手一抬,趾高气扬地说道,“要山泉,山泉水,可不要这附近河里的浊水。若是没有,你们就往山里抬去。用那干干净净的好瓷罐盛水,不许用那腌臜器皿盛上来。多拿些山泉水来,我们路上还要用。”

    好几个年轻村民领命,唯唯诺诺地去抬水了。

    村里有户人家,得的是老爷爷送给的琉璃盘、碗和瓶,他见那侍女要“好瓷器”。对方那么富贵又那么凶,村里人心怯,只想博对方一个满意,就拿出了珍藏的琉璃瓶,盛了泉水,送了出来。

    当那个村民双手捧着水瓶过来,侍立在伞盖周围的仆人和坐在那里的富贵公子看清楚了村民手里的物件时,他们全都愣住了。

    虞红衣这时道,“就在那一瞬间,我从那个年轻公子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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