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上京城165-随从

    那年春天,太子李旬微服出宫来到京郊,一是踏青,一是想亲自查看一下他的田庄上的情况。无意间,李旬听到了杜玄和管事的一番对话。

    去年天旱,田庄上的收成减了两成,今年在做开销预算的时候,管事便命庄上各处,所有开销依旧例削去二成。仆人们的收入少了,每年按例该添置的衣服、置办的用品也减少了,便有人心生怨念。

    杜玄是下头管事的,耳朵里听进不少闲言闲语,还有人当着杜玄的面抱怨说在太子的田庄上工作,借不上太子的威势也就罢了,可是跟在太子身边还过得这么穷,不如早做打算去别处等话。嘴上说说也就罢了,更有人因此在工作上就懒怠起来。

    杜玄和管事商量,说削减开销是应该,但不要搞“一刀切”,当减的地方可减,有些不当减的地方就不该减少,一旦减了,那些仆人们劳作起来不方便,原本就心有不满的人们更加会消极怠工了。

    管事的听了怒道,“不想做就统统滚蛋!咱们这里还怕招不到新的人手来吗?你就是太宽和了,把那些家伙们惯得起来。去年天旱,收成少是大家都看到的,今年便省俭些,又不是过不下去,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杜玄一见连忙又哄又劝,他向管事说道,“咱们替太子经管着这份营生,若是田庄经营的好,庄上诸人自然也能得个富足。只是,一味靠‘省’这是不行的。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是一方面,不铺张浪费是应该的,但是想要真正富足,开源才是根本。去年吃了老天爷的亏,也是无奈。今年,咱们应当在经营上再多想办法,想办法挣得更多的利,但不是一味从庄子上那些辛苦劳作的仆人们身上去省。”

    杜玄的话并没有马上说通管事,却让此时站在窗外的李旬大感兴趣。听到杜玄的这番话,李旬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仆役打扮的人很有意思。

    之后,李旬便留了意,又让田庄管事把杜玄的情况报给他。管事就报告了杜玄到田庄以

    来工作上的情况,讲了杜家的家世背景,又说了杜玄三次落榜的事。

    李旬了解之后,就发话把杜玄从田庄上调进了太子府,说太子府人多事多,正需要有人做事。

    这样,在郊区田庄上工作了两年之后,杜玄回到盛京,进了太子府做事。

    在太子府,杜玄先被派在总管身边学习。偌大的太子府,总管之下还有四名管事,统领着数百名仆役、侍女和侍卫们。

    杜玄觉得,他从慢悠悠的田园风光中,一下子掉进了人事堆,每日里各种繁杂琐碎,白天在府中各处跑来跑去,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耳朵都在响。

    因为杜玄是太子指名要来的,总管对他另眼相看,知道杜玄通数理、懂算帐之后,就让他协助管理太子府的帐目。

    杜玄是个能耐得住性子,能静得下来的人,他认认真真地经管帐目,还借着工作之便查阅太子府过去数年里的出入帐册。

    经由这会计帐目,杜玄发现了府中一些不合理的开销,他去和总管商量,想做出一些改动。总管乃是太子心腹,便把这件事向太子李旬禀报了,又禀道,“那个新来的杜先生说,这一府里的总收益,就好比一个大水池,各种进项、开销就像是入水口、出水口,一边进着,一边出着。那些不合理的开销,既然发现了,就该把口子关起来。他还说,关可以不猛关,缓着来,静悄悄地做好。”

    李旬听了笑道,“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太子赞同杜玄的做法,总管那边得了指示,便暗暗放了权,让杜玄放手去做。

    杜玄在太子府的帐房里当了一年多的差,不仅帐目清楚,而且经由他手,把那些原本属于铺张浪费的开销,渐渐地省去,而该有的开销当花则花。府库充盈,到了年底,仆役侍卫们的年赏丰厚,人人都很开心。

    杜玄所做,还不仅如此。他在帐房工作,和府中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要打交道,暗中观众各人品行,凡有奸滑、好斗、好挑拨事非的,他会暗中和总管商量,人品若是确实不过关,便把这样的人静静请走,时间一长,府里的仆人侍女,就都是懂规矩又性情和顺的人,太子府里的人事也如帐目一般,井井有条起来。

    一点一滴的变化渐渐凝聚,连李旬也感受到了,心中欢喜。李旬一直在暗暗观察杜玄,觉得这人可用、可信。

    杜玄在太子府做满两年之后,这天,太子李旬暗中派人把杜玄叫到内室,和他长谈。

    李旬告诉杜玄,所谓“修身齐家”,他见杜玄把这偌大的一个府邸管理的这般好,觉得杜玄颇是个人才。李旬问杜玄,“现在,你有意入朝为官吗?”

    杜玄没想到太子会对他这么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激动,愣了好一会。

    李旬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抱负的人,在这府中,委屈你了。你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你若有意报效国家,我可以举荐你。”

    杜玄先是谢过太子的美意,然后沉吟良久。

    入朝为官,杜玄现在已经不怎么去想这件事了,他更多地是在想好好协助打理这座太子府,留在太子身边侍奉。

    李旬所想的是,身边的人们终有一日会离开他,那么不如在现在,把身边的一些有才华、有学识的人,举荐到更合适的地方去,也不枉这些门下跟随他一场。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李旬知道虽然现在他是太子,但这个太子之位随时会失去,而且他也当不了皇帝。

    生而带疾,一直体弱,小时候被认定成不了年,长大之后一直担心还能活多久。李旬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明白崇安帝现在让他当太子,不过是暂时的平衡之道罢了。

    然而李旬所不知道的是,他认知里“不值得被追随”的那个他,还是有人愿意追随在他身边。

    李旬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心地善良,他身上有许多美好的品质,足以吸引一些人愿意聚拢在他身边,包括朝中支持他的那些大臣们。立长派中有些朝臣并不完全是因为李旬是皇长子才支持,“长”只是个说法罢了,是那些大臣们真心信任、喜爱李旬,觉得这位皇长子身上良好的品德、宽厚的心性,会让他成为一个仁德的好皇帝。

    杜玄也正是因为几年里的点滴相处,他内心喜爱太子,愿意留在太子府,对现在的杜玄来说,效忠太子、服务太子,和效忠皇朝服务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李旬见杜玄迟迟不答,以为是杜玄没有信心,就又笑着说道,“我很欣赏你。你不要因为以前落榜的旧事,就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才学。并不是这样。以你之才,若再能多加历练,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户部、吏部,你都去得。你若有意,我就举荐你。”

    杜玄思量再三,还是婉拒了,并向李旬表达了他想留在太子身边的想法。

    李旬听完,沉默片刻,说道,“你若入朝,是为官;你若还留在府里,只能为一仆。这样也不介意吗?”

    “不介意。”杜玄认真地表示。

    李旬沉吟了一下,笑了,“好吧。你就继续留在我府里侍奉吧。”

    杜玄松了一口气,然后愉快地去做事了。之后又思量,并不觉得后悔,他继续安心地留在太子府里。

    李旬那边,却是另有心思。

    把门下有才之人举荐上去,固然是李旬的一种做法,而对于身边那些经受过考验,对李旬忠心不二的人士,李旬还有其他想法。

    李旬想把一些既忠诚又有才的门下,暗中送到五弟李旭身边去。

    对李旬来说,这既是一种自保,又是保护那些忠心的门下,而且还保护了他所信任的五弟,可谓是“一箭三雕”的做法。

    当然,这件事要密密地暗中进行,绝对不能被外人察觉。

    实际上,李旬已经把他信任的心腹侍女、侍卫,送了几名到李旭那里了。

    还有这个杜玄,李旬认为,以此人之才,一定能襄助李旭,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杜玄改为追随在李旭身边。

    现在杜玄并没有强烈的入朝为官的野心,李旬觉得这样恰恰是好。李旬现在举荐,出于太子门下,杜玄必定为二、三两位皇子所注意,成了他人眼中的“靶子”,那两位皇子定然容不下他,这于杜玄未来的仕途肯定不是好事。

    现在,将杜玄隐于太子府为仆,没有人知道他,反而比较安全妥当。李旬想等待将来有更好的时机,再把他送到李旭身边,而在将来,李旭有更强大的实力,也就能更好的保护住左右门下。

    这一次,李旭提出想往漠北一行,李旬觉得时机到了。

    李旬把杜玄唤来,告诉杜玄,他打算派杜玄跟随李旭北上的队伍,一是照顾,二是监管,“阿旭此行不打算带许多随从,多个人在他身边照料,我这个当大哥的能安心,再说你是我府里信得过的人;再一则,阿旭这人大手大脚地惯了,身边没个约束不行,之前几次出游,花钱如流水,被圣上斥责,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得担着责任。你懂帐目,就跟在他身边,监管一二,你是我府里派去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听你的。”

    杜玄一听被派了这么个差事,满心不愿意,不想去。他知道太子好说话,便软磨软泡,想让李旬改派他人。

    李旬说了半晌,见怎么也说不动杜玄,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好性情的好好先生,竟然这一次这么坚决,就是不答应。

    无奈之下,李旬把他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告诉杜玄,派他这次跟随李旭,就是打算以后都让杜玄在李旭身边当差了。

    杜玄震惊,呆了一会,他急了,“我,我,我不去!”

    “为什么?”李旬笑问道。

    “我,我,我不喜欢他!”杜玄小声道。

    李旬顿时笑开了,“这算什么理由。”

    “这,这,这怎么不是理由。我就是不喜欢他。”杜玄说道,“我只想留在太子身边,侍奉太子,不要让我去别处,不要让我去别处。”

    这时,李旬温和地一笑,说道,“我总要为你们的将来打算打算。我还能再活几年呢,我都不知道……”

    杜玄闻听,鼻子一酸。

    命杜玄坐到身边,李旬轻声把他的真实想法,统统说给杜玄知道,然后又道,“……我最喜欢的,是五弟;我最信任的,是五弟;我希望将来能登上大位,治理天下的,正是五弟。我信任他,也信任你,所以才想把你派到他的身边去。你跟随五弟,就是跟随我,效忠五弟,就是效忠我、效忠天晟。你懂吗。”

    第一次听到太子李旬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杜玄又一次震惊了。在太子府里这几年,他已经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他一直以为太子于诸皇子之间不偏不倚,采取的是“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等诸皇子们角力完毕,太子安心地当个王爷度其后半生。

    杜玄完全没有料到太子内心真实的想法竟是如此,此时不由也感叹太子的深藏不露。

    杜玄心中不舍,又知道太子之命再也推拖不得,想了又想,忍不住哭了,拉着太子的衣袖哭诉道,“我知道,臣知道,但是臣,臣……”

    见杜玄哭叽叽的样子,李旬笑了,拉开杜玄的手,又向着旁边的书案示意,“你瞧瞧你,快去擦擦。”

    杜玄从书案的抽屉里找出丝帕,边哭边擦脸。

    等杜玄哭了一通之后,李旬对他说道,“你现在已经清楚我真正的想法和安排,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杜玄边哭边点头,“……知道了,可是我不想去……”九九九)(

    李旬笑了,“阿旭是个很好的人。相处之后,你去多了解了解他。这一路上,你替我好好看顾阿旭。杜玄,不要让我失望。”

    杜玄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臣明白。”

    太子府中的小吏杜玄,跟随着李旭出游的车队,往漠北而去。

    杜玄暗中观察李旭,在同行了两个月之后,他暂时得到一个结论——我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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