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祈县101-马匪

    草棚里被关着的,有孙队正和他的家人,还有被抓住的两名祈县衙役。

    自那晚出城,半路上被拦截,落入马匪手里,到今天早晨,亲眼目睹小妾和男仆惨死在马匪刀下,现在孙队正已经彻彻底底地吓破了胆,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瘫软在墙边,脸色灰败,双眼无神。

    除了余下的两名男仆和一个小儿子,孙队正其他被马匪抓住的家人们全是女眷,这些女子面对马匪,更加没有反抗的力量。听见孙队正的一妻一妾在哭,旁边那三个侍女也都哭了。她们非常害怕接下来她们的遭遇。

    这边草棚里哭声一起,旁边的那间草棚里,也传出了女子低声的呜咽,声音颤抖凄凉,听着让人心疼。

    这时,木屋里一个黑衣人说道,“哎,过去瞧一眼。”

    另一个灰衣人道,“嗨,瞧什么,他们不敢跑,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敢跑,哼,我就不信了。”

    那黑人道,“谁说他们会跑啊,我是说,这一个个的,别冻坏了,将来还能卖呢,这些都是钱。冻死了,或是冻伤了冻坏了,就不值钱了嘛。”

    那灰衣人正想站起来,被旁边的人拉住了,那人道,“别担心,白天时让他们拾了不少干草,堆在棚里,夜里冷了,往草堆里一钻,他们人又多,挤在一处,没事。再者,不是也给了几件布衣让穿嘛,没事。”

    一个在篝火上烤手的黑衣人也道,“就是,没事。他们哪,给口吃的饿不死,有件穿的冻不死,就得了。现在这样,还更好处置呢。”

    这时,一个戴着帽子的灰衣人,问一个坐在人群中间,身材高大的人道,“哥,这事儿什么时候能成啊,还有,老三和老四,出去做买卖,几时能回来?”

    这个被叫“哥”的高大汉子,他盯着眼前的篝火,眯起眼睛道,“用不了几天,别着急,既然想挣大钱,就拿点儿耐性出来。老三、老四,我让他们完了事,到桂镇等着。放心,各人该得的份子,一文也少不了的。”他说最后这句话时,目光从身边围着的那些人脸上掠过,仿佛也是在对木屋里的众人说话。

    灰衣人听了,嘿嘿一笑,“哎,我听大哥的。哎,这还是咱们大哥厉害!大哥的主意妙啊。”

    那高大汉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割下一块烤肉,放进嘴里,一脸满足地吃了起来。

    木屋里灶火旁坐着这个高大汉子,就是这一伙马匪们的首领。

    此人姓韩,单名一个阳字,今年三十八岁。这韩阳,表面上看是个雇工,马匪是他的一重隐藏身份。

    关于这韩阳,还要从头说起。

    韩阳这人,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四个字——天生赌徒。

    韩阳是中州道人士,家里原本是开布店做生意的,算起来,他小的时候也是个富家子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鸡鸭鱼肉,住的是宅院,家里使奴唤仆。

    韩阳的父亲有个极不好的毛病——好赌,频频出入赌场,渐渐地,家产被败光,破落下来,韩阳也从富家子,成了街头的泼皮混混。

    韩阳生得高大壮实,宽肩膀,有把子力气,相貌也端正,一笑起来,还让人觉得挺亲切。不过这人从小就没被教好,为人冷酷,自私自利,手狠心更狠。

    很多赌徒都擅骗,韩阳的父亲为了有赌本,几乎骗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把这一套也传给了韩阳,韩阳很擅长在人前伪装自己,把实际的性格隐藏起来,以达到哄骗人心的目地。

    后来,韩阳爹欠了一身的债,喝酒醉死了,韩阳把他娘往外祖家一送,自己跑了出来。

    本来是可以凭一身力气找碗饭吃,但韩阳就不是那能正正经经工作的人,他心术不正,游手好闲,而且也好赌,跟着街头的泼皮无赖,做些不入流的坑蒙拐骗,搞到钱,就去赌,输光再去骗,这样的日子,韩阳竟然过得津津有味,那些以公序良俗的标准看来,令人不耻的下流行径,韩阳却能干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直在街头混迹,韩阳颇懂话术,会蛊惑人心。

    那年,韩阳在赌场里因事与人争斗,打了起来,他身大力不亏,把对方打伤。当时韩阳以为把人打死了,吓得跑了。其实那人没死,也因为事情是发生在赌场里,伤者吃了这个亏,没有去官府报案。

    韩阳犯下伤人的事,跑了,一路就来到了河西道。他人生地不熟,总要吃饭,那时恰好是农忙时节,韩阳在一户大地主家找到一份散工。

    韩阳这人,出力气干活不行,卖弄嘴皮子很溜。他外表生的高大端正,加上巧言令色,几番讨好,一来二去,等秋收忙完,韩阳就在这户地主家留下做雇工了。

    韩阳很会乔装,进了地主家,一开始表现的勤快老实,每日里跑进忙出,他嘴巴又会说,没过多久就赢得了主人家的好感,他开始有机会进入内院做活。

    这人本就心术不正,每每借由进入内院的机会,眼睛溜溜地四处打探。在这家做了半年的工之后,被韩阳抓住一个机会,偷了主人家五十多两银子,跑了。

    韩阳这一跑,跟着运货的商队,一路向东,去了江南道。

    此一番,韩阳带着偷来的银两,他内心很有种“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得意。

    韩阳真的去了扬州城。他假扮成商人,每日进出赌场酒楼,流连花街柳巷,反正是白得来的银子,花起来毫不手软,不到三个月,就把钱花了个精光,又成了个穷光蛋。

    韩阳一点儿也不忧心,钱没了,再去弄就是了。

    从江南道又回到河西道,韩阳在一处镇上落脚,又跟着街头混混们做起了不入流的帮闲事。韩阳这人,单看外表,是个端正汉子模样,且能说会道,他很会给旁人造成一种“是个可靠能办事的人”的假像。

    这时,镇子上的一个商人,家里要多雇几个仆人做活,韩阳就央求在街头认识的掮客帮忙,向商人家推荐他。主人家见了韩阳,觉得甚是入眼,就把他留下了。

    韩阳进入这商人家里当仆人,本就没安好心,另有歹念,因此在一开始他伪装的就更好了,勤勉朴实,不论是田地里还是铺子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起初是做地里的粗重农活,后来赶车送货。

    韩阳这人,嘴会说胆子大,又在街面儿上混了很多年,处事圆滑,会往来应对,比起那些农户出身,见了人怯得嘴都张不开的仆人们,他是好用得多。做了一段时间的粗使仆役之后,韩阳开始给商人家看大门、扫院子、送请柬,主人家里宴客,就让韩阳在酒席宴上斟酒,渐渐地,就有了进入内宅的机会。

    这也正是韩阳一直在人前演戏,背后真正的目的。

    在内宅出入,韩阳知道这一家是深宅大院,真正藏钱的地方没那么好找到,于是他改变计划,开始着意讨好富商的一名小妾。韩阳扮得深情款款,一片痴心,甜言蜜语,百般讨好,千般许诺,骗得那女子以为遇到了真爱。

    在这富户家里做了一年多的工之后,一个晚上,韩阳带着那名小妾,私奔了,当然,一并带走的还有小妾数年来积攒下的不少体己财物。

    私奔的路线,韩阳早有计划,二人顺利出逃之后,又顺利地来到了江南。那小妾本以为韩阳会带着她在这里落脚,买房舍,置田产,从此过上二人的幸福生活,没料想,到了江南之后的第三天,韩阳说带她一起去和此地的朋友相会,将小妾带到了一条街的一间楼里。

    韩阳让小妾在房间里等她,他说他下楼叫伙计备酒菜,结果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等到过了一会,一伙男女进了房间,把话说明,小妾这才知道,她以为的酒楼,竟然是一间花楼。韩阳把小妾给卖了。这时候,小妾如梦方醒,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彼时,贱藉是士、农、工、商之外的另一种身份,丐户、乐工、乐伎等都是贱藉,身份上低于普通人,世代相传,轻易不能改变,正所谓“入贱藉易,脱贱藉难”。贱藉人不能和普通人通婚,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也不能购置土地田产。

    这小妾被韩阳这一卖,一夕之间,从一个良家女子,变成贱藉乐伎,哭得死去活来。这女子背夫别恋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此,而韩阳,对他来说,曾经许下的山盟海誓,曾经说过的甜言蜜语,不过都是骗人的伎俩,他昔日在小妾面前装得能有多真心诚意,现在一转脸,就能有多狠毒无情。

    要知道,此时虽然各国都有着“贱藉”这一身份,但“逼良入贱”、“卖良入贱”,在这个年代,是极其卑鄙无耻的下作行为,这么做的人都会被人们所鄙视唾弃。

    当年,陇东道营县的小娘子刘三娘,就差一点被她那泼皮无赖的父亲卖进花楼,同样是“卖良入贱”,好在事情被以李琳琅一家为首的善良邻居们及时拦阻了,刘三娘才不至沦落。

    害怕会再度被卖,急于从无赖父亲手里逃脱,刘三娘在官媒来为“中州道的大户人家”挑选侍女时,就立刻答应。刘三娘想逃走,她宁愿去外地当侍女,这样起码还是良藉。正是因为这件事起的因,才又有了后面刘三娘和李琳娘这两个小娘子的另一番人生际遇。

    韩阳拿着小妾的身价钱,还有她带出来的金银首饰等财物,欢欢喜喜地进了赌场,他高兴啊,又能过一段花天酒地、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这一回,不到两个月,韩阳的钱就又输光了,被住的酒楼扫了出来。

    在街上晃荡着,韩阳满不在乎。这个时候,韩阳的心态已经开始膨胀了,觉得他游刃有余,手段高明,简直无所不能。韩阳开始觉得,靠骗,得到的还是太少了,他是个天生的赌徒,心狠手黑,坑害别人毫不手软,不劳而获不觉亏心。混迹了这么多年,胆子更大,韩阳决定再好好干一票大的。

    一路走,一路寻找合适的目标,走着走着,韩阳就进了雍州地界,然后,他注意到了祈县这个地方。

    其实,也不能说一开始韩阳想在祈县下手,而是韩阳在几处州府和县乡间游荡的时候,发现祈县是个“好地方”,商铺林立,市面繁荣,但又是个“小县”,从防卫上看比起大的州府要薄弱得多,好下手,容易成事。

    韩阳编了一套身世故事,在距离祈县最近的一个小村子——芜村,以樵夫的身份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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