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祈县58-后宫旧事二
寝室里，李旭伸开手臂站在屏风旁边，府里的大总管，宦官康福，在为他更衣，秋月在床边整理枕头。秋月和康福，一人是府里的掌事尚宫，一人是总管，按说这样日常服侍的事已经不需他二人再动手，大可交由皇子身边的小侍来做，不过自从来到李旭身边，他二人总是尽量亲自照顾李旭的起居。
伸手将垂下的幔帐抚平拉好，秋月转过脸看向李旭。如今的五皇子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瘦小的孩子，现在的他高大英俊，自有一股威仪，这孩子仍然像小时候那样，笑起来有点憨。
秋月刚想微笑，想到今天听李旭说起的事，心又揪了起来。
“……一定要去吗？就不能不去么？你才从江南回来没有多久，留在宫中不好吗？”秋月轻声问道，每次李旭离开皇城，她都会万分担心。留在皇城里，好歹有圣上护佑，有后宫中几位太妃照拂，一出宫，秋月总觉得李旭的身边立刻危机四伏，那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的殿下。
李旭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别担心，没事儿。”
“我只怕，他们会让你去边境。”秋月说道。
李旭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会遇到什么，我都不怕。”
他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自己了么，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地担心呢。秋月皱着眉，目光望向康福，康福向她做了个“由得殿下自己做主吧”的眼神，秋月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此时，秋月不由得回忆起，在李旭四岁那年，有一次他跌进府中的荷花池里，落水之人，其实只顾得拼力挣扎，根本喊叫不出来，直到有侍女看到，大声呼救，李旭才被赶来的人们救起。
刘氏为此被太子妃训诫，之后她又因为事后的担心、害怕，悄悄地狠狠哭了好几回。
李旭虽然受了惊吓，好歹人没有事。落水事件之后，刘氏私下里悄悄问儿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失足意外，还是有人暗害。
那时，小小的李旭，微微一笑，向刘氏说道，“推我落水的人，并不是真正想我上不了岸的人。儿自心中有数。此事便揭过，不提也罢。经此一事，儿当更加小心便是。”
一旁的秋月听了，惊讶于这小小的孩儿，就有如此心思。
李旭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生母，有时候秋月甚至会觉得，五皇子的性格，倒有点像林家那位李夫人。
得知太医林轩将要娶亲，皇城之内的许多女子，对那个将要成为林夫人的女人，羡慕不已。
林家虽然既不是文臣，也非武将，做得最高，也只是四品官，但是林家家风清正，且极得天晟皇朝信任，恩宠隆盛，还有，林家的家训之一便是——不纳妾。能独得夫君一人所爱，后宫女子，自然羡慕。
那段日子里，皇城里的女子们私下里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太医林轩的婚事，大家都在说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姻缘，上一代，是落在于小店当垆的江南民女胡氏身上，这一代，落到了一个来自北方小城的绣娘身上，她们是何等幸运。
皇城里的宫女、侍女们，三年一选，三年一放，年满二十五岁便会离宫，如果能做到尚宫，有了官职，便可以一直留在皇城里当女官，因此，皇城中有许多资深的尚宫们，知道许多昔日旧事。
秋月她们这些入宫时间短和年纪小的，从年长的尚宫们那儿听说，当年，泓庆帝的皇后崔氏，也就是现在太子的祖母，曾经考虑过把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嫁与太医林鹤，不过，此事未成，公主最后是嫁去了北燕国。
这件事于宫中，并非逸闻，而是一件让人心痛的撼事，故而宫女们私下里议论，并没有被禁止。这件事也从侧面印证了，皇家对林家是何等的看重和信任。
于是，秋月对那位将要嫁入林府的小娘子，更好奇了。
一个多月之后，林府的新妇，被她的婆婆带着，进太子府，向太子妃请安觐见，就是这一日，府中的侍妾刘氏也见到了那个“幸运的小娘子”。
秋月忘不了那一幕，刘三娘双手捂着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林府新妇，而林轩的新婚妻子，此时已经顾不得礼仪，她一把抓住刘三娘的手，然后紧紧把她搂进怀里。
“天哪！我竟然今生还能见到你……”
秋月这时候才意识到，刘氏和林家的新妇，同样来自铭营州的营县小城，后来她才知道，她们二人是自小在一块长大的邻居，情谊之深厚，远胜金兰之情。
从此之后，仿佛有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刘氏凄清孤寂的生活，不仅温暖了她，也温暖了整个秋梧苑。
直到现在，秋月还偶尔会梦到那时的情景，暖阳从外面照进来，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刘三娘和李琳琅一起在窗下做针线。那个时候，自家娘娘脸上，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舒心笑容。
李琳琅，有着讨人喜欢的小圆脸和清脆笑声的小娘子，她身上有股秋月很欣赏的市井侠义气，开朗、活泼、勇敢、坚定。她就是刘三娘生命里最美好的那道光。
林府娶亲，把女家的父母也接到了盛京，跟着林夫人李琳琅她们一家一起进京的，还有刘三娘的母亲。当初刘三娘去当侍女，曾托李家照顾母亲，李家疼惜那个命苦的可怜女子，结了谊亲，让李琳琅拜了她做了干娘，把她一块带来了盛京。
从此之后，刘三娘每每去林府座客，之后，就会再去距离林府只有两街之隔的李家，在那里，她就能见到她的母亲，两母女共聚天伦，这对刘三娘来说，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幸福。到后来，刘三娘会带着幼小的李旭一起来，让李旭能见到外婆，得享皇城里没有的民间之乐。
秋月他们这些侍女宦官，进了皇城，就再与家人、与父母亲情无缘，现在，能看到刘氏得与母亲相聚，他们都替她高兴。
在知道府中侍妾刘氏和林轩夫人之间的关系之后，太子因此也对刘氏多了几分关注，难得地踏足了秋梧苑，还赏赐了绸缎珠宝等物。
与李琳琅在盛京重遇之后没有多久，刘氏就怀孕了。
秋月、康福等秋梧苑的仆人们，自然是无比高兴，这可就是未来的皇子公主。刘氏表面上高兴，甚至在其他府中侍妾们面前难得地流露出得意神情，又主动向太子讨赏赐。其实秋月知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皇城里呆久了，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平民女，也学会演戏了。
私下里，刘氏痛哭一场，她非常害怕，她心里清楚，一旦生的是个儿子，只怕早晚会卷入储位之争。
刘氏告诉秋月，“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将来，我进观音庵出家，我心也平，我不抱怨。可是现在有了这孩子，如果我保不住他，孩子好歹在我肚里呆过，得而又失，我会心碎。”
秋月完全明白刘氏的心思，她知道，刘氏虽然害怕，心里却很珍惜这个孩子，这是她和她所爱慕的“大英雄”的孩子。
李琳琅来探望身怀有孕的刘氏，她好好地安慰了不安哭泣的她，她说，“三娘，孩子亦是缘分，这个孩子与你有缘。这是你和你爱的人的孩子，你该高兴啊。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还好有李琳琅这个好朋友在身边，林夫人不仅劝慰刘氏，还答应，她的夫君也会一起保护、照顾刘氏和她的孩子。得了李琳琅的承诺，刘氏的情绪安稳了许多。
怀孕静养期间，刘氏做了许多小衣服给没出世的孩子，秋月见那些小衣裤多是绿色，就问为什么。刘氏说，“都说‘红男绿女’，我只盼着能生个女儿，将来嫁给琳琅的儿子。那真是我一生所愿，再无他求了。”
秋月私心里，觉得林家只是四品医官，非文非武，配公主，有些不够，刘氏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他家，多少人求嫁都求不着。只是，他们家娶亲，一向让孩子自己做主。”
秋月觉得与礼不合，说道，“明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啊。”
这时，刘氏的脸上，又露出秋月熟悉的带着苦味的笑容，说道，“这你就不对了，总要夫君喜爱，以后的日子才美满，夫君不爱，有何意趣，日子该过得多么煎熬。”
秋月沉默了，她虽未嫁，却也是女子，怎能不懂这里头的差别。
刘氏不就是个不被夫君爱着的妻子么，这偌大的皇城里，尽是些不被夫君爱着的女人们。
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刘氏生下了太子的第五个儿子。
李琳琅来探望时，刘氏拖着生产后还虚弱的身子，下拜请求，求好友看护这孩子。她并不说皇子，只说“盼你多多照拂我的儿子”。
李琳琅攥着刘三娘的手，这位太医夫人的身上，时时流露出她掩饰不住的市井女子的侠义气，她说，有我就有他！我一定会尽力保护好你的儿子。
生下孩子，刘氏仍然只是个侍妾，太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增加对她的宠爱，秋梧院里仍然冷清，不过，有了李琳琅，日子不再寂寞难过。
后来，李琳琅也有了两个儿子。
再后来，太子登基，成了崇安帝，刘氏被封为才人。秋月不甘心，悄悄向康福抱怨，康福劝道，“你瞧瞧，几个皇子的生母都是才人，都一样，咱们圣上连个妃子都不封，后宫只有两个嫔，那叶氏的家世何等隆盛，人家可是江陵叶家，也只是个才人罢了。
秋月气道，“她就是因为家世隆盛才只是才人，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圣上最忌讳外戚。”她心里气，就狠揪康福的袖子。
“为什么要这样，咱们娘娘孤身在这宫中，朝中并没有什么外戚，都生了皇子了，升一升品级，给她多一点恩宠，让她多一点自保的能力，这也不行吗”秋月心中对圣上的怨，又增多了一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回忆到这里，秋月伤心地闭上眼睛。
原以为自家娘娘成了才人，又有了皇子，以后的日子会平顺好过，谁料想，接下来风云变色。
原本从太子府起就跟随在刘氏身边服侍的三个侍女，有两个先后落井而亡，接着，是宦官发生意外。刘才人身边亲信的宫人转眼就死了三个。大家都知道这背后有问题，然而没有证据。
此时，刘才人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她将来悲剧的结局。
找了个借口，刘才人把秋月和康福先是打发出宫，再暗中将他们送到五皇子身边服侍，这两个人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接着，刘才人被宫中使女告发，在宫中施行巫盅之术。
天晟后宫，最忌讳两件事，一是使用迷药，媚惑主上；一是巫盅。这两条只要触犯，就是死路一条。
刘才人百口莫辩，万念俱灰。她和她宫中的仆人们都被处死，无一活命，所居宫殿被封，所有用过的物件统统烧掉。关皇后在圣上面前求情，请崇安帝看在皇子的份上，为刘氏保留一点体面，于是对外宣称刘才人是得急病死的。
其实，刘才人是被杖毙的，死状凄惨。见过娘娘最后一面的秋月，在内心发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旭知道那情景。
那年，李旭才十二岁。
之后，李旭由关皇后和宫中的几位太妃一起抚养，林夫人李琳琅时时进宫，看顾李旭，有她和太医林轩从旁呵护，有林家长子的陪伴，那几年李旭过的还不错。
由于林夫人李琳琅和刘才人的金兰之情，原本代代从不在诸皇子们之中站队，一向不偏不倚的太医林家，到了崇安帝这一代时，不得不和五皇子站在了一起，身不由己地，被卷入皇朝的纷争之中。
秋月本以为，五皇子不被圣上喜爱，身后又没有什么力量支持，但好歹他得林家庇护，林家又深受皇家倚重信任，五皇子有这样的支持，将来平安地当一个闲散王爷，也是好的。然而秋月完全想错了。
六年前的那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不仅烧毁了秋月心中的暖阳，也烧毁了李旭一生至爱。
太医林家对皇朝，对天晟都非常忠诚，悬壶济世，行医救人，林家一代代的医生救治过很多很多人，让很多很多人得保性命。然而他们又得到了什么？曾经荣宠非常，深得信任，后来还是成为了皇朝内斗的牺牲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秋月回忆至此，内心无比悲凉愤怒。
察觉到秋月脸色不对，已经在床边坐下来的李旭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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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刚想微笑，想到今天听李旭说起的事，心又揪了起来。
“……一定要去吗？就不能不去么？你才从江南回来没有多久，留在宫中不好吗？”秋月轻声问道，每次李旭离开皇城，她都会万分担心。留在皇城里，好歹有圣上护佑，有后宫中几位太妃照拂，一出宫，秋月总觉得李旭的身边立刻危机四伏，那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的殿下。
李旭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别担心，没事儿。”
“我只怕，他们会让你去边境。”秋月说道。
李旭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会遇到什么，我都不怕。”
他已经成长到可以保护自己了么，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地担心呢。秋月皱着眉，目光望向康福，康福向她做了个“由得殿下自己做主吧”的眼神，秋月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此时，秋月不由得回忆起，在李旭四岁那年，有一次他跌进府中的荷花池里，落水之人，其实只顾得拼力挣扎，根本喊叫不出来，直到有侍女看到，大声呼救，李旭才被赶来的人们救起。
刘氏为此被太子妃训诫，之后她又因为事后的担心、害怕，悄悄地狠狠哭了好几回。
李旭虽然受了惊吓，好歹人没有事。落水事件之后，刘氏私下里悄悄问儿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失足意外，还是有人暗害。
那时，小小的李旭，微微一笑，向刘氏说道，“推我落水的人，并不是真正想我上不了岸的人。儿自心中有数。此事便揭过，不提也罢。经此一事，儿当更加小心便是。”
一旁的秋月听了，惊讶于这小小的孩儿，就有如此心思。
李旭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生母，有时候秋月甚至会觉得，五皇子的性格，倒有点像林家那位李夫人。
得知太医林轩将要娶亲，皇城之内的许多女子，对那个将要成为林夫人的女人，羡慕不已。
林家虽然既不是文臣，也非武将，做得最高，也只是四品官，但是林家家风清正，且极得天晟皇朝信任，恩宠隆盛，还有，林家的家训之一便是——不纳妾。能独得夫君一人所爱，后宫女子，自然羡慕。
那段日子里，皇城里的女子们私下里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太医林轩的婚事，大家都在说着那份独一无二的姻缘，上一代，是落在于小店当垆的江南民女胡氏身上，这一代，落到了一个来自北方小城的绣娘身上，她们是何等幸运。
皇城里的宫女、侍女们，三年一选，三年一放，年满二十五岁便会离宫，如果能做到尚宫，有了官职，便可以一直留在皇城里当女官，因此，皇城中有许多资深的尚宫们，知道许多昔日旧事。
秋月她们这些入宫时间短和年纪小的，从年长的尚宫们那儿听说，当年，泓庆帝的皇后崔氏，也就是现在太子的祖母，曾经考虑过把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嫁与太医林鹤，不过，此事未成，公主最后是嫁去了北燕国。
这件事于宫中，并非逸闻，而是一件让人心痛的撼事，故而宫女们私下里议论，并没有被禁止。这件事也从侧面印证了，皇家对林家是何等的看重和信任。
于是，秋月对那位将要嫁入林府的小娘子，更好奇了。
一个多月之后，林府的新妇，被她的婆婆带着，进太子府，向太子妃请安觐见，就是这一日，府中的侍妾刘氏也见到了那个“幸运的小娘子”。
秋月忘不了那一幕，刘三娘双手捂着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林府新妇，而林轩的新婚妻子，此时已经顾不得礼仪，她一把抓住刘三娘的手，然后紧紧把她搂进怀里。
“天哪！我竟然今生还能见到你……”
秋月这时候才意识到，刘氏和林家的新妇，同样来自铭营州的营县小城，后来她才知道，她们二人是自小在一块长大的邻居，情谊之深厚，远胜金兰之情。
从此之后，仿佛有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刘氏凄清孤寂的生活，不仅温暖了她，也温暖了整个秋梧苑。
直到现在，秋月还偶尔会梦到那时的情景，暖阳从外面照进来，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刘三娘和李琳琅一起在窗下做针线。那个时候，自家娘娘脸上，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舒心笑容。
李琳琅，有着讨人喜欢的小圆脸和清脆笑声的小娘子，她身上有股秋月很欣赏的市井侠义气，开朗、活泼、勇敢、坚定。她就是刘三娘生命里最美好的那道光。
林府娶亲，把女家的父母也接到了盛京，跟着林夫人李琳琅她们一家一起进京的，还有刘三娘的母亲。当初刘三娘去当侍女，曾托李家照顾母亲，李家疼惜那个命苦的可怜女子，结了谊亲，让李琳琅拜了她做了干娘，把她一块带来了盛京。
从此之后，刘三娘每每去林府座客，之后，就会再去距离林府只有两街之隔的李家，在那里，她就能见到她的母亲，两母女共聚天伦，这对刘三娘来说，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幸福。到后来，刘三娘会带着幼小的李旭一起来，让李旭能见到外婆，得享皇城里没有的民间之乐。
秋月他们这些侍女宦官，进了皇城，就再与家人、与父母亲情无缘，现在，能看到刘氏得与母亲相聚，他们都替她高兴。
在知道府中侍妾刘氏和林轩夫人之间的关系之后，太子因此也对刘氏多了几分关注，难得地踏足了秋梧苑，还赏赐了绸缎珠宝等物。
与李琳琅在盛京重遇之后没有多久，刘氏就怀孕了。
秋月、康福等秋梧苑的仆人们，自然是无比高兴，这可就是未来的皇子公主。刘氏表面上高兴，甚至在其他府中侍妾们面前难得地流露出得意神情，又主动向太子讨赏赐。其实秋月知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皇城里呆久了，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平民女，也学会演戏了。
私下里，刘氏痛哭一场，她非常害怕，她心里清楚，一旦生的是个儿子，只怕早晚会卷入储位之争。
刘氏告诉秋月，“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将来，我进观音庵出家，我心也平，我不抱怨。可是现在有了这孩子，如果我保不住他，孩子好歹在我肚里呆过，得而又失，我会心碎。”
秋月完全明白刘氏的心思，她知道，刘氏虽然害怕，心里却很珍惜这个孩子，这是她和她所爱慕的“大英雄”的孩子。
李琳琅来探望身怀有孕的刘氏，她好好地安慰了不安哭泣的她，她说，“三娘，孩子亦是缘分，这个孩子与你有缘。这是你和你爱的人的孩子，你该高兴啊。不要害怕，我会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还好有李琳琅这个好朋友在身边，林夫人不仅劝慰刘氏，还答应，她的夫君也会一起保护、照顾刘氏和她的孩子。得了李琳琅的承诺，刘氏的情绪安稳了许多。
怀孕静养期间，刘氏做了许多小衣服给没出世的孩子，秋月见那些小衣裤多是绿色，就问为什么。刘氏说，“都说‘红男绿女’，我只盼着能生个女儿，将来嫁给琳琅的儿子。那真是我一生所愿，再无他求了。”
秋月私心里，觉得林家只是四品医官，非文非武，配公主，有些不够，刘氏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他家，多少人求嫁都求不着。只是，他们家娶亲，一向让孩子自己做主。”
秋月觉得与礼不合，说道，“明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啊。”
这时，刘氏的脸上，又露出秋月熟悉的带着苦味的笑容，说道，“这你就不对了，总要夫君喜爱，以后的日子才美满，夫君不爱，有何意趣，日子该过得多么煎熬。”
秋月沉默了，她虽未嫁，却也是女子，怎能不懂这里头的差别。
刘氏不就是个不被夫君爱着的妻子么，这偌大的皇城里，尽是些不被夫君爱着的女人们。
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刘氏生下了太子的第五个儿子。
李琳琅来探望时，刘氏拖着生产后还虚弱的身子，下拜请求，求好友看护这孩子。她并不说皇子，只说“盼你多多照拂我的儿子”。
李琳琅攥着刘三娘的手，这位太医夫人的身上，时时流露出她掩饰不住的市井女子的侠义气，她说，有我就有他！我一定会尽力保护好你的儿子。
生下孩子，刘氏仍然只是个侍妾，太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增加对她的宠爱，秋梧院里仍然冷清，不过，有了李琳琅，日子不再寂寞难过。
后来，李琳琅也有了两个儿子。
再后来，太子登基，成了崇安帝，刘氏被封为才人。秋月不甘心，悄悄向康福抱怨，康福劝道，“你瞧瞧，几个皇子的生母都是才人，都一样，咱们圣上连个妃子都不封，后宫只有两个嫔，那叶氏的家世何等隆盛，人家可是江陵叶家，也只是个才人罢了。
秋月气道，“她就是因为家世隆盛才只是才人，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圣上最忌讳外戚。”她心里气，就狠揪康福的袖子。
“为什么要这样，咱们娘娘孤身在这宫中，朝中并没有什么外戚，都生了皇子了，升一升品级，给她多一点恩宠，让她多一点自保的能力，这也不行吗”秋月心中对圣上的怨，又增多了一分。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回忆到这里，秋月伤心地闭上眼睛。
原以为自家娘娘成了才人，又有了皇子，以后的日子会平顺好过，谁料想，接下来风云变色。
原本从太子府起就跟随在刘氏身边服侍的三个侍女，有两个先后落井而亡，接着，是宦官发生意外。刘才人身边亲信的宫人转眼就死了三个。大家都知道这背后有问题，然而没有证据。
此时，刘才人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她将来悲剧的结局。
找了个借口，刘才人把秋月和康福先是打发出宫，再暗中将他们送到五皇子身边服侍，这两个人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接着，刘才人被宫中使女告发，在宫中施行巫盅之术。
天晟后宫，最忌讳两件事，一是使用迷药，媚惑主上；一是巫盅。这两条只要触犯，就是死路一条。
刘才人百口莫辩，万念俱灰。她和她宫中的仆人们都被处死，无一活命，所居宫殿被封，所有用过的物件统统烧掉。关皇后在圣上面前求情，请崇安帝看在皇子的份上，为刘氏保留一点体面，于是对外宣称刘才人是得急病死的。
其实，刘才人是被杖毙的，死状凄惨。见过娘娘最后一面的秋月，在内心发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旭知道那情景。
那年，李旭才十二岁。
之后，李旭由关皇后和宫中的几位太妃一起抚养，林夫人李琳琅时时进宫，看顾李旭，有她和太医林轩从旁呵护，有林家长子的陪伴，那几年李旭过的还不错。
由于林夫人李琳琅和刘才人的金兰之情，原本代代从不在诸皇子们之中站队，一向不偏不倚的太医林家，到了崇安帝这一代时，不得不和五皇子站在了一起，身不由己地，被卷入皇朝的纷争之中。
秋月本以为，五皇子不被圣上喜爱，身后又没有什么力量支持，但好歹他得林家庇护，林家又深受皇家倚重信任，五皇子有这样的支持，将来平安地当一个闲散王爷，也是好的。然而秋月完全想错了。
六年前的那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不仅烧毁了秋月心中的暖阳，也烧毁了李旭一生至爱。
太医林家对皇朝，对天晟都非常忠诚，悬壶济世，行医救人，林家一代代的医生救治过很多很多人，让很多很多人得保性命。然而他们又得到了什么？曾经荣宠非常，深得信任，后来还是成为了皇朝内斗的牺牲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秋月回忆至此，内心无比悲凉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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